後來我們這樣平靜相處了一陣子。

  不過也一陣子而已。

  阿桃上課不再遲到,也不再拖延作業要我幫她掩蓋。原本以為會這樣平靜直到畢業,即使我仍無法接受她跟吳孟鴻之間的發展,但也不會再因此而被干擾了心情與作息。

  但是這一切到了國三上學期末成了空想。

  我開始接到林媽媽一通又通的致謝電話。

  「哎呀,愷君真是謝謝妳這陣子放學後都跟筱桃去圖書館看書,不然那孩子都不念書。」

「嗯,愷君,筱桃這個週末去妳家住,真是麻煩妳了。」

  圖書館?週末?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不拿著話筒說「林媽媽妳在說什麼,我不懂」。我憋住了,不但沒有露餡,甚至還能完整與她對答。

  啊不會林媽媽,這沒什麼的。嗯,好,改天我也會去妳家玩。阿桃聽電話?嗯,她在洗澡喔。嗯好,那就先這樣,林媽媽拜拜。

  掛下電話時,我只知道我全身顫抖。阿桃去哪了,跟誰出去了,這個週末她到底在誰家過夜,我不想知道。

  幾次過後,我實在怕有天我會就這樣給林阿桃氣到爆血管,但是有鑒於國二那次讓我們差點當不成朋友的爭吵。我拚命說服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幾次練習後終於有能力讓臉色不變身體不發抖地走到阿桃面前。

  「阿桃,放學有沒有空?」

「耶愷君,放學我得留下來做壁報耶。我想把佈告欄改成冬天聖誕節的樣子喔!啊,那是做雪花用的,妳看我還買……」阿桃亮出手上一大袋的材料,一個不小心,一顆保麗龍球滾了出來。

  我撿起球,看著阿桃認真翻找袋子,想要跟我獻寶的樣子,突然眼眶很痛。「那我留下來幫妳,好不好?」

  阿桃倏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然後慢慢抬頭。「真的嗎?」

  我笑了,點點頭。阿桃高興地甩了手上的袋子抱住我。

  有一瞬間,我因為想到我即將要問她的問題而感覺到心痛。

  看著阿桃哼著小調,拾起剛剛被自己丟在地上的袋子,我慢慢走回我的座位。

  整節課我幾乎無法思考,空白地讀著國文課本,直到下課。

  老實說,關於留下來做海報的人,除了我、阿桃,和副學藝股長如玉以外,還有其他人這件事,我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完全不出我的意料,等到教室人散光以後,興沖沖闖入我們教室的人,剛好就姓吳。

  跟在吳的後面的跟班,乍看到他時,我有些驚訝,不過沒兩秒也就一派平常。

  那個人,嗯,姓孫。

先生的表情是有些猶豫,阿桃則是大神經地拉著吳孟鴻討論東討論西。至於如玉,她先是走出教室,在中庭晃了十來分鐘,等到一個違規駕駛的機車騎士闖入校園,給了她一桶壁報紙才又緩緩地踏回來。

  我剝著保麗龍球製造雪花,邊斜眼看著長揚而去的機車。

  「玉石不進來喔?」如玉扛著大壁報走進來,我停下手邊動作問她。玉石也是我們班的同學,跟如玉向來要好。

  「不了,他說要去打工。」

  「他還真敢啊,騎機車到學校來。」我拍了沾滿保麗龍碎片的手,站了起來。

  「從這裡叫他騎腳踏車到鹽埕區有點殘忍吧?」

  我笑了出來。的確是很殘忍。

  「妳跟玉石沒有在一起嗎?」阿桃忽然擠了過來,擠眉弄眼地對如玉這樣說。
  「什麼一起?」如玉攤開壁報紙,一頭霧水。
  「就是……就是……」阿桃在那邊扭捏著,我眉頭卻越皺越深。
  我討厭這樣的阿桃。我討厭她總是用「在一起」來形容男女之間的關係;我討厭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走得很近的如玉跟玉石;我更討厭她不敢明目張膽,卻也老是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我跟孫力揚。
  但是我咬緊牙,不想讓自己張口。我怕話這一出來,會是什麼出人命的難聽話。所以我忍住,故意不去聽她們的談話,只是默默地剝我的雪花。
  「就是跟我們一樣啊!」吳孟鴻黏過來,一臉噁心巴拉地靠著阿桃
  阿桃臉咻地迅速竄紅,推著吳孟鴻喊著討厭哪,你要不要臉啊!

  「沒有啦,我們只是好朋友。」
  「對啊,你們要不要臉啊?」
  我跟如玉同時開口。她的語氣是很無所謂的。而我呢,我卻終於忍不住用了我自己都沒想到的尖酸口吻開了口。
  一瞬間阿桃臉色沉了下來,吳孟鴻也閉了嘴。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我低著頭,暗罵自己該死。
  「愷君,妳快被保麗龍淹沒了。」這時候,孫力揚又披著超人的披風,從那頭飛過來拯救世界。
  「啊?」我才發現原來在這一陣沉默當中,我的手居然還是持續剝著保麗龍。幾乎滿手滿臉都沾上了保麗龍屑屑,那模樣,說不出來的滑稽。
  「哎呀,愷君不用剝這麼多哪。我跟阿桃還沒討論好要怎麼做壁報呢!」如玉笑了出來,走過來幫我拍掉身上的屑屑。
  阿桃也終於緩了臉色,「妳跟吃飯一樣,都沾滿臉喔!小心以後嫁的老公會是大花臉。」邊說她邊幫我拍掉手上的屑屑。
  我只能傻笑,一直傻笑。

  趁阿桃跟如玉在交換意見的時候,我輕輕走到孫力揚旁邊。
  「謝謝。」然後我這樣對他說。
  他放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了我,「妳這還有保麗龍。」他抬手,稍微思考了一下還是放下,只是指了指我的臉頰。
  我點點頭,「謝謝。」我堅持。
  他咧出笑容,「我知道。」
  這就是孫力揚。他不說不客氣,他不說沒什麼好謝的。他說了我知道。
  因為,我也知道,他真的知道。也或許就是這樣……或許就是這樣子,我才打從心裡,如此相信他。

  接下來幾分鐘,阿桃跟如玉達到共識,前後共四個佈告欄,每個佈告欄都畫上聖誕樹跟雪人,一模一樣。除了四個有不一樣的景以外。兩雙白天黑夜,分別用積雪跟下雪來做區分,並且要使用皺紋紙貼成立體的樹葉,為的是呈現立體真實感。

  嗯,我覺得滿不可思議的,不過既然我是義工,也沒多發表什麼意見。

  「上面太高了,誰要上去畫?」我幫忙把皺紋紙剪成一片一片刺刺的樣子,問著墊高腳還是勾不到最上頭的阿桃。

  「孫力上去畫好了。」吳孟鴻蹲在地上看了看孫力揚。

  「你會畫畫喔?」我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會……吧?」孫力揚搔搔頭,有點無奈。

  他老大帥氣地連椅子都不用踩,手一伸就拿著麥克筆準備開工。我連忙大吼孫力揚你先給我拿鉛筆,他縮了一下,趕忙換成鉛筆,然後旁邊的人開始大笑。

  十分鐘過後,我跟阿桃還有如玉看著那張已經快被從黑色擦成灰色的壁報底紙嘆氣。不多說什麼,馬上決定把孫力揚換下來,要他跟吳孟鴻一起掃地,至少大理石不會給他掃得脫一層皮。

  慘慘忙到五點,才把前面兩個佈告欄做完。我拿著最後幾片葉子,腳墊在椅子上,試圖把這道具貼到佈告欄上。

  阿桃跟如玉則利用最後的時間替後面兩個佈告欄貼底紙。

  兩個男生從之前被我們勒令不准碰任何美術用具以後,就只能乖乖地當遞送工具的小弟,現在則是被分發到把教室掃乾淨的工作。

  等整個清理完畢,已經五點半了,如玉下午要補習,必須先走一步。跟她在門口說了再見以後,我回頭把剩下的東西塞進旁邊的置物櫃裡。

  阿桃跟吳孟鴻在一旁收拾書包,兩人邊收拾邊擠來擠去,看得我有些礙眼。我回頭,看見孫力揚坐在桌上,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

  「阿桃我去廁所喔,妳等我一下。」我走到孫力揚旁邊拉了拉他,然後回頭對阿桃大叫。

  阿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吳孟鴻身上,只是回頭敷衍了我一下。

  我示意孫力揚跟我走,他也乖乖配合。離開教室以後,我回頭對孫力揚說:「等等你能不能把吳孟鴻帶開?」

  「帶開?帶去哪?」他一臉無解。

  「我有事情要問阿桃,嗯,所以……」

  「妳們不會又吵架吧?」孫力揚有些擔心地問。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管她的事,我只是不希望她老是拿我當藉口去瞞她媽,你大概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我回頭看著孫力揚。他只是默默點點頭。

  我點了頭,轉身準備回頭走。

  「張愷君,」他叫住我,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我不是那個意思的,我不是要妳不去管林筱桃……」

  我走得更快了,刻意不去聽他接下來說的話。

  保持很好的東西,我想一直保持下去。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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