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我累得像隻狗,終於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很多時候,尤其是這個時候,我都會想到小馬常常在我耳邊嘮叨的一個問題。他總是一臉不解地問我:「那麼累,幹嘛還要做下去?」

  而我也從來沒有給過他正面的答覆,總是聳聳肩,轉移了話題。

  其實我知道,我並沒有什一定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是,習慣了一個生活步調以後,我很懶得去改變。而我想更多的,是因為我還不想放棄某部分的回憶。我想,小馬後來也慢慢了解我的想法吧。因此他頂多念我幾句,很少再問我。

  跟餐廳的員工打聲招呼,我推開那三扇玻璃門。

  撲面的,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幾乎比硬幣還要大的雪花片。

  靜悄悄的中央街,沒有什麼人影。零星的車燈緩緩開過。我低著頭,在狂雪中緩慢走著。一則是我太累,實在提不起勁跑。二則是我現在,突然想淋雪。

  捷運離我工作的餐廳有五條街的距離。

  晚上的風雪,加上兩盞壞掉的路燈,我懷疑,我若不小心,大概就會一腳

掉進維修中的下水道。值得慶幸的,風只是大,不刺骨。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專注看著路況,然而情緒卻開始往上飄、飄到一個我暫時到不了的地方。

  小馬最會念我走路不專心了,他總是說走路看前面看前面啊!那台車那麼貴撞了妳賠不起的。

  我除了惡狠狠地瞪他,心裡多少還是很感謝他的關心。

  小馬是我一來卡加利就認識的朋友,他是英文老師看不下去我每次考試每

次鴨蛋的慘狀後,指派來教導我英文的倒楣男。

  小馬住在卡加利比我更久,對於卡加利這小城市,他有更大的無力感。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何只無聊?」小馬打著電動,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這裡簡直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他似乎很氣憤,用力

的按著遊戲鍵。

  想到小馬每次談到這地方有多無聊臉上氣憤又無奈的誇張表情,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咧嘴,雪飄進了我嘴裡。

  「妳白痴啊!學蠟筆小新?哪有人張開嘴這樣吃飄雪的?」小馬的背後靈聲音又揚起了。

  那是我第一次白痴的對著天空,打開嘴巴,讓雪飄進我嘴裡。

  然後,小馬則是一臉驚嚇地逼我合上嘴。

  你是個好人。

 認識小馬第二年後,在一個明月高掛的夜晚,我是如此跟他說。然後他差

點把車子開上旁邊的山溝。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好人。」

  他一臉怪異看著我。

  讓我不禁懷疑,我用的詞句是不是太過小說了。

  「噢……。」紅燈轉綠,小馬的白色房車,往前面沒什麼路燈的大路上開

去。

  「妳也是個好女孩。」下一個紅燈,小馬沒有轉頭,突然說。

  「哇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這是我給他的回答。

  後來小馬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說過他是個好人;他也沒有再說我是個好女孩。而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們的關係一直是像這樣子的,卡在一個點,上不去也下不來。但是我還是明瞭的,即使不願意承認,一直私心地把這關心停在這個點上的人,是我。小馬只是默默接受而已。

  抬頭看了下班捷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躲進了透明的等候室。唯一

一盞燈,閃爍不定,似乎隨時要熄了般。

  我閉上眼睛,想休息。卻沒法子把大腦停止下來。

  思緒飄啊飄,搖到好高的點,我要很小心很小心才不會讓它摔下來。我怕這一摔下來,我堅持很久的眼框也要跟著潰堤了。我極力制止卻又無法阻攔地想起陳年舊帳,人事物一樣一樣像光影飛過,想著想著忽然就覺得好累了,好像讓一切都停止。

  念頭剛起,捷運已經在前方出現。

  每次看到捷運的到來,我都一種,跳下去的感覺。

  真的,跳下去,捷運反正也停不下來。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沒有跟小馬說過這個荒謬的念頭,我怕我一說,他大概又要神經兮兮地不準我搭捷運了。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捷運停在我眼前,就跟之前的幾百次一樣,我還沒有跳下去。也就在剛響起跳下去吧的念頭時,夏飄雪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啊?什麼意思?」

  「捷運來的那時候,妳都習慣閉眼。閉眼的那幾秒鐘,妳在想些什麼?」

  夏飄雪牽著我的手,上了捷運,回頭,笑著問我。

  「我在想……」

  我傻笑了一下。

  「我在想,風很大,眼睛好痛。」

  然後他笑了起來,「是嗎?」

  我點頭。對於那種跳下去的白痴舉動,我想我是不會跟他說。

  「換妳問了。」

  「問什麼?」

  「問我,捷運來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

  「好吧。夏飄雪先生,捷運來的時候,您那精明的頭腦裡都在想什麼?」

  捷運這時候轟轟地穿過地下道,地下昏黃的燈光應在他臉上。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雙眼卻還是閃閃亮亮的。

  「我在想。如果妳跳下去,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拉住妳。」  

  「啊!」

  他笑了一笑。

  「我想,應該可以。我身手不錯。」他笑得溫和,說得輕鬆。

  我的眼框卻溼熱了起來。

  嗶嗶嗶嗶嗶──捷運門開了,我選了最後一節車箱,第一徘的位子。

  半夜十二點零六分,整節車箱只有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上了捷運,有了暖氣,腦袋開始昏沉起來。

  沒什麼危險意識,又或者說,我長的不危險。靠在窗口,我閉上眼睛昏沉起來。

  聽著捷運行走的聲音。

  我彷彿得到了一種安詳。

  思緒彷彿也有了翅膀,越飄越高、越揚越遠。

  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只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沒有吵雜聲,沒有壓力,沒有計劃。

  只是,這樣毫無目標的走下去。

  也許……

  再走遠一點……

  再走遠一點就能到達他那。

  再遠一點……就好了。

  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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