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到自己走樣的心境以後,我慌了很多天。而愛面子的我,不敢找人吐訴心事。當初一群人擋在我前面,叫我不要跳。如今我自己一頭栽下去,即使再痛,我也不敢唉。何況,我也不清楚究竟自己是栽到哪個坑裡頭去了。

  藏著一個秘密在心裡的感覺很不好受,想找人說話,卻沒有辦法。於是我開始對自己心理催眠。首先,把夏飄雪的缺點全部列出來。比如:他很花,他喝酒,他抽煙,他爛交,他不務正業。然後接著拼命告訴自己他只有那張臉好看。最重要的是,他有白血病。這一點,我承認很卑鄙。不過我也得到報應,因為只要想到白血病,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夏飄雪缺點一覽,就又全部宣告瓦解。

  我怎麼說服,就是無法把他跟爛人放在一起。尤其在跟他接觸了幾次以後。每次提到他病情時他的雙眼,我就無法把那句他活該的話給擠出來。

  搞到最後,我簡直厭惡起自己,真想就這樣把自己悶死在棉被底下。

  後來小馬看我整天魂不守舍,才在半逼半拐之下套出了我的話。不過我也沒多說,只是意思的把夏飄雪也在餐廳工作的事情說出來。並且要求他絕對不要跟其他人說。我很難想像在這些朋友以為我已經走回原來軌道以後,再聽見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麼舉動出來。

「所以,夏飄雪果然在那裡工作?」

  「果然?」我用薯條沾著蕃茄醬,在麥當勞的餐巾紙畫著沒意思的圖案。

  「其實,那一次送妳去面談。我、我就有看到一台BMW開到你們的員工停車場,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是他。」小馬看著被我畫的亂七八糟的餐巾紙,一直嘆氣。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我差點把薯條給捏爛,不滿問著他。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基本上,你們有沒有在一起工作又沒有什麼差別。」小馬被我激動的樣子給嚇了一跳,辯解了起來。「妳……跟夏飄雪,沒……真的沒事吧?」突然他話一轉,提高了幾絲音度。

  我下意識低下頭,聲音卻還是不服輸的一樣大聲。「會有什麼事?你少神經。」

  小馬頓了頓,「洛心,跟妳說真的。他,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清楚的很。」我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出來,心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因為我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問題,在我自己身上。

  就這樣從十月末開始,隨著雪越下越大,我也越來越萬劫不復。也不知道到底是老天嫌我麻煩不夠多,還是要訓練我的定力,在寒假前夕,原本做晚班的Angie辭職,人手不夠,老闆哀求之下,我居然就不知道哪跟神經接錯地答應了頂了晚上的班。這下好了,太美好了。原本跟夏飄雪錯開的班,倒是硬拼在一起。

  別說沒看到他我腦子就已經夠不清楚了,現在三不五時在店裡跟他一起工作七八小時,我真的很難再去告訴自己不要去多想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事永遠藏不住,或者只是我心裡有鬼?

  每次走到廚房,廚房裡的工作人員就不知道到底是存著什麼心地猛問我:「洛心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然後接一句讓我吐血的「飄雪不錯啊,很帥很帥哦。」如果他們玩興起來,還會一搭一唱的玩雙簧。

  「可是飄雪有女朋友了耶。」

  「沒關係啊!當小的,對不對!洛心,當小的也很好對不對?」

  我既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只能乾笑加死命瞪他們。偏偏我越瞪,他們玩的越爽。有時候還會反問剛好路過的夏飄雪意見。而夏先生他也不反駁,只是淡淡地笑。

  偏偏那一笑,就可以讓我整個思緒開始嚴重打結,有幾次還摔破了好幾個杯子。

  在被老闆娘警告了好幾次以後,我現在看著杯子都像在用鬥雞眼一樣,深怕一個不小心它就又自己長腳跑去找地板玩。

  今天晚上雪下的很大,店裡個人兩三隻。才九點多而已,我跟夏飄雪就攤在櫃檯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我覺得他站在我旁邊實在太嚴重打擾我的思考,所以溜進了廚房後面整理起洗碗伯伯洗的乾乾淨淨的杯子們。

  沒過幾分鐘,夏飄雪高瘦的身影出現在我後方。「洛心,有沒有高腳杯?給我兩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今天客人不多,但是他卻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本來還擔心他的身體。結果在廚房裡面的人講了一句「一定是昨夜縱慾過度」以後,還有他臉上那抹不否認的笑容,我就決定收起我的關心。

  「哦,有,你等一下。」我挑了兩個高腳杯給他,盡量不去在意他的聲音。

  鏘!一聲碎響,我自己嚇了一跳。茫然看著自己的手,杯子還好好的在我手上。然後我才反應遲鈍的發現是站在我身後的飄雪打破杯子。

  我一開始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直覺性彎身幫他撿碎片。「夏飄雪,你腳小心一點,你旁邊有一塊……」聲音停頓,我整個人傻住。

  夏飄雪高達一八五的身影突然像泰山崩頂一樣,整個撲下來。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撲倒在我身邊。我不是英雄,所無法毫不變色。我只是楞了一下子,馬上蹲了下去,眼淚比我的話更快飆出來。

  「夏……夏……夏飄雪。」我慌忙叫他。

  他神情有點痛苦,想撐著站起來,不過失敗。只能勉強靠著牆壁。「洛心……妳、妳、妳妳去幫我拿藥,好、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我拼命點頭。

  「在我,外套裡。」他表情舒緩了一點。

  我轉身想衝出去,他突然一把拉住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也許是我視線模糊了,一像驕傲的夏飄雪,現在看起來居然像在求我。

  我點頭,大力抹掉自己的眼淚。然後站起身子,用著最鎮定的腳步,在不引起其人他注意之下,衝回了吧台。我顫抖地在他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罐子,倒了杯水,再次跑回後面。

  這時候夏飄雪已經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我蹲了下來,把藥給他。看著他打開藥瓶,我端著杯子的手簌簌劇烈顫抖起來,水從杯子潑了出來。夏飄雪看了我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和聲說,「我沒事,妳不要怕。」

  我猛點頭,眼淚卻止不住。他接過我手上的水,大概看在我實在抖的不像話的份上,他一手握著杯子,一隻手還握住我的手,讓我放鬆神經。

  看他仰頭,吞藥,喝水,一顆心也被他提的高高的。

  飄雪喝完水以後,稍微閉了閉眼睛。「我沒事,放心。」他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回頭稍微對我一笑。

  我只是猛掉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左手抓著我的右手,這樣緊緊握著。我不知道是他需要一個支撐的來源,還是在安撫我。不過我想後者比較大吧。因為顫抖的如此厲害的人是我,反而他自己顯得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

  我們就這樣握著手,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白菜,啊,洛心妳在這……咦?」二廚從門口探進來,「你們兩個……啊,啊啊啊!」他睜大眼睛看著一蹲一坐在地上的我們兩個人。手指還誇張地點點點。

  「啊、啊啊啊!」另外一個進來拿蘿蔔的廚師也發出一樣的聲響。

  我幾乎是立即地,馬上想甩開夏飄雪的手。這餐廳什麼不盛行,八卦最厲害。沒給他們看到什麼都被調侃的那樣離譜,現在給他們看到這一幕,我很難想像以後的風言風雨我要怎麼擋。

  「好啊。你們兩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啊?」大廚笑著曖昧,跟二廚兩個人勾肩一點想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哪哪哪有做什麼啊?」好在這時候飄雪也放開我的手,我馬上站起來,先扳臉兇人。

  「哇,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啊?搞到杯子都打破啊?這麼激動嗎?」他們倆個人完全不顧我的晚娘臉,一搭一笑的彷彿怕前頭人沒聽見一樣。

  夏飄雪在我身站起來,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剛剛那樣虛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好了,你們別鬧洛心了。」這八成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替我說話吧。

  不過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大廚二廚兩人更樂了,「好好好,我們不鬧你的寶貝了。不然飄雪哥哥要生氣了。」他們哇哇大叫,我的臉簡直要黑掉。

  他們各自拿了白菜蘿蔔滿意的離開這裡。我氣呼呼地直罵無聊。

  「沒事了,他們就是這樣。無聊找事情做。」我轉身,看他蹲下在撿碎玻璃,連忙阻止他。

  「你別弄。我來就好。」我衝到雜物間,找了掃把畚箕,把地上的玻璃掃乾淨。

  等一切打理乾淨,我握著掃把,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稍微驚慌地看著夏飄雪。兩人這樣對看了幾秒鐘,他看穿了我的尷尬,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沒事,放心。」

  「可是……」想到剛剛他那樣的狀況,我實在很難被說服。

  「我說沒事了,嗯?,」他淡淡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他的話很輕,卻很清楚讓我知道,如果我再堅持問下去有人就要翻臉了。

  我收了聲,低頭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心中有一絲什麼很快的閃過。

  我放好了掃把,用冷水冷卻一下自己有點哭紅的眼,才走回吧台。探頭看了看門外,雪的確下得很大。這樣的雪大概會持續到了明年五月吧?卡加利的冬季來了。想到那寒嚴的冬天,我不禁打了一個大寒顫。

  店裡的客人持續三三兩兩,我和飄雪窩在吧台裡,我視線飄來晃去,一臉就是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他瞥了瞥我,嘆口氣:「來,我教妳調酒。」他拿出調酒單,索性開始教我調一些平時比較高等的酒。成功的轉移了我的注意力,不一會我的眼睛就不再亂飄了,專注跟著他盯著桌上的零零罐罐,偶而回頭互相看了一眼,他會笑,我只能傻傻地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啊,你們感情這麼好啊?」老闆走過來,剛好看到我跟飄雪握在同隻酒瓶上倒酒的樣子。

  「飄雪在教我調酒。」我離開酒瓶,乖乖回答。

  「哦,是嗎?」老闆繞到我前面來,一臉興趣看著我。「洛心,是妳偷喝酒嗎?不然臉怎麼這麼紅?」

  我馬上心虛摸臉,「哪、哪有啊。你亂說。只是太熱了。」我哇哇反駁,今天到底哪裡犯沖,到處被開玩笑。

  「可是外面下雪哦。怎麼會熱呢?」老闆眨眼,我毛骨悚然一陣。馬上直接把大廚二廚跟現在的狀況連在一起。一定是他們在廚房做了SNG轉播。

  說不出話來,我只能乾瞪著老闆。老闆大概也看我臉爆紅了,有良心的閉了嘴。「好啦,我是來跟你們說,雪下這麼大。太晚回去不安全,妳跟飄雪可以先下班。早點回家。」老闆轉頭,拍拍夏飄雪的肩膀。「洛心就讓妳送回去了,記得不要亂開到不該去的地方啊。」然後他哈哈笑著離開。我實在想抬腳踹這些八卦王幾下。

  等老闆一臉爽歪離開後,夏飄雪放整理好酒瓶,轉身對我說。「我先下去溫車,妳五分鐘後下來。」他拿起外套,到後面打卡,然後就離開餐廳走往地下室的停車場。

  我又把吧台巡視一遍,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樣,走到後頭打卡時,總覺得大家的眼光特別曖昧。匆匆忙忙打完卡,換掉裙子,我拎著包包也跑往地下室。然後就像上一次那樣,飄雪的車子已經橫在路中央,等我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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