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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的身體開車沒問題吧?」我繫好安全帶,轉頭有點擔心地問他。

  他揚起聲音,「怎麼?不敢給我載嗎?」他的聲音很平平的,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生氣了。

  但是這一瞬間,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白痴這樣回答。「不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怕。」話剛說完,我就已經想拉開車門羞愧地跳出去。

  飄雪楞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白濫的話來,然後笑出聲音。「真是服了妳。」他壓抑著笑,揉了揉眼睛,才把車開出地下室。看著他笑開的臉龐,突然覺得剛剛那句話再丟臉也值得了。

  路況不是很好,大雪已經完全覆蓋了馬路。大概是雪來的太急,政府的剷雪車還沒有清理完畢。因此大部分的馬路都是白茫茫蓋著將近十公分的厚雪。跑車的底盤特別低,飄雪把車速放的很慢,專心駕車。

  我轉頭看著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好像一不留意就會在裡頭迷路一樣。迷路……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學長們討論起留學生迷路的狀況。當然不是說像我一樣路癡的東西南北不分,而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忘了自己究竟出國是做什麼的。書不唸好,英文依舊破爛,念個野雞學位,然後履歷表也像自己的人生迷了路,找不到去的方向。

  以前的我不懂,現在想起來才真正體驗的。的確,很多的我們──這些留學生移民者,每個人似乎都很有方向地往前衝,卻不願承認某些部分的我們,都迷路了。也許是在人生、也許是在感情、也許更多的。  

  「天涯海角。」猛然,飄雪突然這樣說。我停了回憶好奇轉頭看他。

  紅燈時,他停下車,也轉頭看我。「天涯海角,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我也想去。」他笑,光線不足的車內,我明顯的看見他眼中的疲憊。

  天涯海角。

  「如果有那樣的地方,我陪你去。」我在能反應過來之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來不及驚訝,只是這一次沒有把頭別開,直楞的看著夏飄雪。他的眼中很明顯閃過什麼,而然在我可以弄清楚那是什麼之前,燈號轉換,他再度回頭駕車。

  等到這樣的氣氛過了,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可怕的話。左手緊緊抓著我的右手,真怕一個衝動,我就會忍不住這樣開車門跳車去。

  「天涯海角也陪我去?」夏飄雪在車子接近一個路口時,突然也開口。

  「嗯。」我又聽見我的心和我的嘴背道而馳的聲音。

  「好。那我們就去吧。」在我還來不及問他去哪裡,他的車子突然打了一個大轉彎,若不是雪還柔軟不會卡車,他這種轉彎的猛勢,大概就會讓車一百八十度的在公路上轉圈圈。

  我並沒有問什麼,因為再開口辯解什麼都是多餘了。我的心,已經脫離了我把持的掌控。我看著窗外的飛雪,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飛蛾撲火也好,自找麻煩也好。把持多久的自尊心,在這瞬間瓦解。

  什麼都無所謂了。讓我任性一回。一回就好。

  雪這樣飄著,我們靜靜在車上,讓他帶我去所謂的天涯海角。

  車子穿梭過小路,來到主要幹道上面。這條路,是延著山坡開出來的,旁邊就是山崖,可以清楚明顯看見萬家燈火。路燈瀰瀰濛濛,加上大雪擋住視線。整條路看起來詭譎無比,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天涯海角是不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沒有盡頭。是不是這樣,就會到天涯海角?如果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直敞平順,是不是我們都可以不再迷路?我無法多想,因為車子突然又轉彎,眼前的天涯海角路消失了,取代的是我條我從未看過的小路。我輕輕一笑,現實果然是現實,沒有什麼道路是平坦直順的。呼口氣然後仔細一瞧,原來這是條開往山上的路。路面明顯坑坑洞洞,加上積雪,車子變的很不平穩,搖搖晃晃。剛剛那個轉彎又太猛,一下子我沒坐穩,整個人往夏飄雪的方向倒了過去。

  「小心。」他騰出右手扶住我。「不好意思,剛剛轉彎忘記跟妳說。」

  我搖搖頭代表沒關係,其實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會被晃倒。他等我坐穩,才收回手放回方向盤上。彎彎轉轉又幾圈,車子終於停下來。

  他刷了一下雨刷,指著前方。「我不知道什麼是天涯海角。只知道,這樣看下去,給我一種活著的感動。」

  我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燈火朦朧中,看得出來聳立在其中的是市中心的大樓。我鬆了安全帶,整個人貼上了擋風玻璃,幾乎是傻眼的看著眼前的景緻。平時的夜景就叫人很嚮往,如今又批上一層白雪,更是美麗。

  沒過一會大雪蓋住了擋風玻璃,飄雪又刷了一下雨刷。夜景再次呈現在我眼前。

  「有種永恆的感覺。」我自言自語。

  飄雪也趴上了方向盤,「永恆,是這樣一瞬間吧。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嗯?」他轉頭,側臉看我,我也轉頭,看著他傻笑。在現在之前,這樣的場景是我一怎麼想都想不到的吧?

  看著雪一片片掉落,總覺得心被揪得緊緊的。有一部份的我正在猛烈的發酵,但是另一部份的我,卻急速枯死。

  「很累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裡看夜景。有時候,一看就看到天亮。」他淡淡說著,還是直定定看著我。

  我看著他,「看夜景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麼?」我脫口而出。

  飄雪沒有說話,看了我一會,才有點恍惚地說。「其實也沒想什麼。有時候想到自己的身體,有時候想到有關於生命,但是到底想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在這裡,會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雪,很漂亮對不對。」我不知道該答什麼,只能猛傻笑。

  「是很漂亮。不過很短暫。」他又刷了一下雨刷。「經不起任何摧殘的。就連它自己本身都已經太脆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頭就一陣悶,一股氣衝了上來,卡在眼框,霎時酸了眼。

  我眨眨眼,深吸一口氣。「我……我……」

  他轉頭,「妳怎樣呢?不要可憐我,妳懂不懂呢?因為我過的很好,真的很好。」他的語氣很溫和,不像第一次那樣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但是他的口氣越溫和,我的心越緊。怎麼能過的很好?一個知道自己生命已經燃燒到盡頭的人,要怎麼過的很好?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我很努力才不讓眼淚在這時候飆下來。

  「那妳是什麼?」他笑一笑,突然伸手揉揉我的頭,「妳只是個小女生,關於生命,妳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所以,不要被自己太過氾濫的情緒沖昏妳自己,懂嗎?」他說完,手離開了我,再度回到方向盤上。

  「飄雪。」我叫他,他回頭,似乎很認真在聽我將說的話。「我,知道你很累。你不必這樣隱藏你自己。人都會有累的時候,你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依靠。這樣而已,沒有人可以自己堅強的,我只是這樣想。所以,我才接近你。」

  「那妳是什麼?」他平靜地問我。「可以讓我依靠的對象嗎?」然後他轉頭,背靠在椅子上,沉穩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他的話很刺,很銳。毫不留情劃開我心中的某一部份。但是太銳利了,只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傷口,血卻流不出來,所以我悶著,屏著氣,把那到痛楚吞了下肚,一點也不漏痕跡。「愛情,不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我聽見我自己這樣說,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虛偽。

  「那還有什麼?」他轉頭,直視我,彷彿要看穿我。

  「朋友。」我扯開笑容。「我會是你很好的朋友。」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眼框突然衝上來了一股酸氣。濕濕熱熱的,好幾度,我以為我就要潰堤了。

  「朋友嗎?」他閉了閉眼睛。「或許,我是真的需要一個朋友。」話說完,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我一個人在車上,等到門砰一聲關上的時候。眼淚再也沒有克制的飆了出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發現我的真心,會再次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以外。我不要,我只是……我只是很自私而已。自私到我說服自己去遺忘心中哪某處渴望的情感。    

  我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想控制它。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至於為什麼、怎麼會喜歡上的,都無所謂了。我只想待在他身邊陪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沒有罪吧?

  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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