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像首歌,吵鬧地哼著,隨著音符我們一起來到十字路口,然後順著升降調,我們各自轉往自己的旋律。等到發現自己是獨自一人走在這條路時,才想起那遺忘的心跳聲。


1 Prelude 


                                    我一直都在這裡,沒有離開





  夏末 秋初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八日。杜鵑颱風逼台,傍晚時發布了陸上警報。

  那時候我在三萬英里的高空上,擠身在由溫哥華飛往香港的航班的機身裡。回台的路此刻變得好遙遠,這是我第一次飛這樣的航線。從早年的高雄台北溫哥華卡加利,到這幾年我都直飛日本再轉機,終於省了那千迴百轉。但是這次出門得急,不管航線,只買了最快最早的班機。由卡加利出門,轉機經由溫哥華,再搭上往香港的AC07班機,然後越過香港轉機高雄。一共二十二個鐘頭的旅程。好久沒有這麼久才能……回家了。

  機身一陣劇烈的晃動把我從紅酒與安眠藥的昏睡中搖起。我隱約看見頭頂的安全指示燈亮起,機長說了幾句話,艙壓與安眠藥讓我聽得模模糊糊,不過從空姐們忙了起來,奔波來回走廊的身影,加上不停晃動的機身,不難猜我們正經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

  機身又一陣劇烈搖晃,這一次在我旁邊的旅客都吸了一口氣。空姐們不再奔坡於走廊上,而是又收到指令地各各回到座位繫緊安全帶。其中一位,坐在我正對面,繫上安全帶時,我瞧見她不安地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麼,我卻一點心慌的感覺都沒有。

  「這次我們飛過來的時候遇到亂流。空姐嚇到都哭了。那一次真的以為飛機會掉下來。」老爸有一次長途跋涉來加拿大時,這樣跟我說的。

  「有沒有那麼誇張啊」那時候我跟妹妹是這樣嗤之以鼻。兩人都認為老爸只是在討拍。

  機身又是一陣晃動,這次不再是左右晃動,而是倏地往下一「掉」。我看見我身旁的旅客用力抓緊隔在我們中間的扶手,緊蹙眉頭。雖然只是短短不到一秒鐘的直線下墜便恢復正常,但這一墜,我也醒了。我拉了拉毛毯,坐正,然後伸手壓了機上的個人電視螢幕,按了幾個鍵把螢幕轉到飛航位置,然後這才發現原來香港快要到了。十三小時漫長的旅途,已經快到終點,我們正順著中國沿海,往香港飛去。

  這趟旅途我的機票買得急。除了搭上未知航線,還是訂了以後才後知後覺從地從朋友的對話中知道27號正有個強颱風直往台灣撲來。不過即使有颱風,還是得走。所以冒著會在香港置留幾天的最壞打算,我們還是啟了程。

  機長透過PA向旅客解釋由於杜鵑已經離開台灣,直往台灣海峽朝福建沿海移動,因此從現在開始氣流會不穩定到降落為止。希望旅客能配合不要起來走動,為了空服人員的安全,早餐的服務將會取消。向旅客致了歉之後,PA系統關了起來,還未就位的空服人員們急促地跑回他們自己的位子,接著燈光暗了下來,機艙忽然間變得很安靜,像座孤城,被遺留在永恆的黑暗中,在風雨中自生自滅。我的位子剛好正面對著兩位空姐。第二位空姐歸位,她們繫好了安全帶,雙雙緊閉著眼,眉頭緊蹙。我旁邊的乘客看到這景象,更是緊張了。我到是沒有多少情緒,睜眼看著兩個年輕的空服員,忽然又想起我爸爸那年跟我說他們哭出來的場景。

  怎麼都在沒有以後,我才開始去體驗老爸當年走的路。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的旅程,除了劇烈晃動而帶來的驚呼聲,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閉上眼睛。搖搖晃晃中想起來自己這趟旅途的目標。

  奔喪。

  來來回回台灣與加拿大二十年,一直以來都是探親,開心地回來,傷心地離台,如此循環,有開始有結束。

  Touch down之後,我們在香港機場找到了港龍的櫃台,換了登機證,又繞了好大一圈上上下下樓層,才來到往高雄的候機室。飛往高雄的班機因為杜鵑嚴重delay,我與妹妹倆人坐在候機室,等著不知何時起飛的班機。

  漫長的等待讓隔壁的老太太跟妹妹攀談起來。我依然沒有睜眼,只是聆聽著老太太用台灣國語與妹妹生澀的中文交談。

  「回來探親啊。」她問。

  「對呀。」妹妹笑著回答。雖然我很懷疑她理解「探親」的意思。她只是很懂得用微笑與點頭去掩飾她的情緒。不像我,只懂得用沉默。

  對呀。我也在心裡回答。探親呀。

  只是這次,探的人永遠不會睜開眼了。

  而我再也不知道,這趟旅程的悲傷,有沒有開始、會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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