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上的一根刺,無力拔掉,也只由得他年年歲歲在心上隱隱作疼。


2 Movement I


                                                                                你呢。這幾年你又都在哪裡。



  秋末 初冬

  一五年末,我在東京轉機時出現了大誤點。剛從高雄至成田的飛機出來,七暈八素隻身拖著行囊,過了安檢,一路走到時刻表前,這時才發現飛往卡加利的飛機延誤了五個小時。再加上原本轉機的時間,這一下我被鎖在機場將近十個小時,我嘆。十個小時,都足夠我返回加拿大再加上打的士回家的時間了。

  一趟路總是這麼風塵僕僕。我猜是不是老天叫我該停止奔波了。選一個點,停下來吧祂這樣說。我又何嘗不想。只是哪邊停留,另一邊都是痛。回程與終點,我早就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我捨棄了搭JR直奔新宿的念頭,在機場轉了半圈直接在第一航廈的リフレッシュルーム租了房間。辦起公。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應該不是這樣用,不過當我窩在房間內的小木桌上敲敲打打回起email時,還是忍不住讚嘆起自己的職業道德。

  隨著網路斷斷續續,我猜航廈的人變多了。把自己關在昏黃的小房間,我幾乎要忘了自己處在成田機場,彷彿如王家衛的2046,窮途末路等了一輩子的周慕雲,躲在一家廉價的小旅館把全部的秘密都留在門把裡。他的2047房,我的L房間,然後我下意識看了我房間老舊的門把。有些人,寧可躲一輩子,也沒勇氣往前。我討厭這樣的人,所以我起身不想持續待在這間房間。

  這樣的房間太悲傷,加上網路再也聯不上,我有了偷閒的藉口。自從出差變成生活的一部分,我已經制約到可以隨手抄起所謂三寶:電話,信用卡,護照,什麼都不帶,即刻出門。拿起三寶,我起身出了房門。單薄的木門一拉開,吵雜的人群就提醒我依然在轉運中。誰也沒停下腳步等誰。

  這幾年,成田機場我來回好幾次,彷彿我家後門了。33號登機口的壽司店勉強可以提醒自己身在日本;麥當勞的咖啡特別難喝但是總是會停下腳步買一杯。那一頭的底是45,另一頭則是59AB。加航在遙遠的42號登機口,每每要奔到那頭就會忽然思念起在中心的美國聯合航空櫃檯。

  然後我就發現自己又停在麥當勞前面用著生澀的日文點了咖啡,要了糖與奶精。英語這種東西太霸道,出差這幾年深深體會到原來說英文是這樣的馴傲,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得耐這性去跟你溝通一樣。我不喜歡這樣的想法,所以我習慣每到一個國家就學會當地的簡單兩三語。通常都是到窮途末路,的士司機要把我踢下車了,我才會比手畫腳起英語。想想,英文這麼好用,或許當年我該用英語與你說話的。那麼或許,有些事情就不會一擱好幾十年。怎麼這麼笨,現在還想這些幹嘛呀,我啜口咖啡組止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話大概不是任何語言能傳達的。最後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換個話題好了。我一直忘了說我究竟出什麼差。其實也沒什麼,在大學當國際學務談判,因此每兩三個月就往東南地北的不知道哪個地方飛。那幾年飛得勤,常常醒來還會忘記自己在旅社,一個直覺反應就是要起身餵狗。直到腳踩到陌生的地毯時,才驚覺自己在陌生的國度。當初接下這個職位時,母親很不能理解。三十好幾了,她說,還這樣飛來飛去,花點時間維繫感情跟家庭吧,她總是嘆。每次母親開始念了,我就開始裝傻:「免費的機票住宿環遊世界耶,多好,下次妳跟我來吧。」我會偎著她撒嬌。  

  其實我從來沒告訴母親我接下這職位的原因。那也是我花了好幾年,在北京胡同穿梭走不出去時;在上海一個人靠著港灣吹風;在墨西哥海邊踩沙買草帽;在Rio路旁的小店喝咖啡時才驚覺。其實我討厭移動,但是我偏偏選了一個讓我總是穿梭在世界各地的工作。因為只要我這樣一直飛,便不用去思考家在哪裡,哪裡是家。只要這樣一直飛、一直飛、不要停留太久,我就可以不用花時間去問自己究竟在哪裡,又到底想去哪裡。我只是很忙,還沒有停留,還沒時間回家,還沒有時間思考,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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