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是屬於最邋遢的OL。母親常說出於泥而不染原來可以用在人的外表而不是內心,人前像個人,然後關上門來像隻鬼。因此,只要是搭飛機轉承,我永遠都是妝不上,穿著lulu lemon的緊身褲,隨便套件大T然後踩著夾腳鞋,一臉怨婦地穿梭在航廈。

  我總是端著咖啡,帶著耳機,把自己隔絕在吵雜人來人往的航廈之外,彷彿沒睡醒的喪屍到處亂走,然後自得其樂。話說回來,喪屍需要睡覺嗎?我常常思考這樣無聊的問題,然後一個人笑得很開心。剛開始幾年個正副院長還會跟著我出差時,我總是得彆扭的把自己梳理得像個人。特別是幾個院長坐個飛機還要西裝領帶的,讓我也只好套裝高跟鞋。這樣坐長途飛機,逼死誰呀?好在這樣的旅途不多,經過幾趟飛行,學校終於放牛吃草,加上我已經拿到博士,可以頂著Dr. 頭銜招搖騙撞,也不用領著院長這種神獸級的出來鎮店,所以而我變得越來越混。反正機場穿穿梭梭那麼多人,誰認得誰?又不是一轉身就會遇上誰一樣。是誰說回首闌珊處,燈火那端會有你等的人?我繞了全世界,走遍了五大洲,我的闌珊處,從來都只有那盞孤燈搖晃著那要熄卻不願滅的火。

  我端著咖啡百般無聊地從Y型的第一航廈尾巴開始出發,走到交岔處,我往左轉。人來人往,機場總是這麼忙碌。越接近59AB,越冷清。隨意找了個不是屬於我的登機門,我在後機室坐了下來。冷冷清清,我看了一眼高掛的公告欄,顯示中點是洛杉磯,只不過離登機還有幾個小時,因此等候的旅客險得單薄,連櫃檯都是空無一人。我找了最接近落地窗的位子,坐在暖氣出風口,把臉貼近玻璃,往停機坪看去。忙著呢,來來往往的工具車,忙著上下卸行李。補油車正替隔壁停的飛機加油,還有送餐的客車正補給著下一班的旅途。你有沒有這樣看過飛機?一切像似靜止,又忙碌。一架一架的班機不知道帶著多少人的美麗與哀愁,在這個忙碌的世界穿梭著。來往之間,是多少人的歡笑和眼淚?我曾經帶著歡笑飛行過,比如那幾年回台灣探親的雀躍及是否能遇見你的期待。我也悲傷飛過,如一三年眼淚沒停過地回來奔喪。大悲大喜後,這幾年倒是上飛機倒頭就睡。不知道這算不算木然,還是習慣。不知道,或許高興久了悲傷久了,我們就又回到那個喪屍到底要不要睡覺的問題了。

  這個年代,台灣和加拿大不過短短的十五小時。時間快了,距離卻越來越遠。有些人並沒因加快的旅程變得更近,反而更遠,消失不見了。

  一架又一架的飛機起飛、然後降落。我忽然想起,那年在機場咖啡廳和你看飛機。我還記得那真是一種吵鬧的浪漫。每次飛機飛過,噪音就揚起,然後我們就得貼近彼此幾乎用吼的音量才能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距離隨著飛機起飛拉近又拉遠,兩人就是那麼彆扭。我都忘了,究竟是那一陣又一陣的引擎聲讓我聽不清楚你的聲音,還是那極促又壓抑的心跳聲。那年的一切都是又吵鬧又快速,我看著你一頭黑髮揚起,擾亂了年輕的那個歲月,卻什麼都來不及說。一眨眼的,就如上升的飛機,消失在萬里晴空什麼都沒留。

  每年我自己在那起落當中遺失自己一點。也許遺失是種掏空,而是否再更掏空自己一點,就有空間再容納另一程的開始呢。因此即使每年的我越來越空,我依然固執地往前走,然後每天每天把未來變成昨天,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踩著明天的階梯向從前走,除了呼吸之間冷空氣衝進空空的身體敲出來的疼痛,那個下一程,從來沒有開始過。

  然後我再也沒用心去看過飛機起落。直到今年,這個該死的九小時誤點,讓我再次捧著咖啡看著一架一架的飛機。只是這次一切都變得很安靜。沒有引擎聲,沒有鼓舞的心跳聲,只是如靜了音的電視,看著它們在我眼底上升、下降。離開,留下的,只是那隱隱作疼的痛。

  有些事情好像永遠不會變,而然,又永遠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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