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議程開下來,還有對方好意的中餐邀約,等到我脫了身,已經是下午三點半。我打了車回飯店,四點多。再過兩個小時便要參加大會的招待酒會以及晚宴。時差已經開始讓我頭暈腦脹,回了房間以後我成大字型地躺回床上,一雙高跟鞋亂扔在走廊上。

  摸出了手機,一路像難民樣這邊充一下那邊偷一點,我居然把手機回充到快一半的電力,真是強大。再度把充電器塞到插座裡,我把鬧鐘設在六點半。

  然後我又注意到私人信箱又冒出了紅點。點了進去,一樣好幾十封不重要的垃圾信件,我又看見另一封標著孫詠渟的信。這次我沒有再猶豫,打開了信件依然短短兩行字。

  我在上海。

  他這樣說。

  然後我似乎可以看見一雙牛角從信件那頭鑽了出來,固執坳著牛脾氣,卻好言溫馴地又問了一次:

  妳在哪?

  我在北京。我回了孫詠渟的email,沒頭沒腦的。我們之間好像就是這樣,一直是沒句點沒逗號的,一直都是點號,好幾百千頁了點不出個所以然來。然後我丟了手機,至少這麼多年以後我學會了不再等待。昏昏沉沉之間,我又緩緩地睡著。


ritardando

  你在哪?

  妳猜。

  你很煩耶,快點說啦。我在高鐵繞了兩圈了很像白癡好嗎。

  最適合我氣質的地方啦。

  我翻了白眼。然後決定往廁所的方向走去。遠遠地我就看見一個好像他的人,似乎比記憶中壯了一點。果然中年發福,我偷笑。哈哈,我等著就是這一天,我變漂亮你變大叔的一天。我也只能這樣娛樂自己地想著。後來發現他是壯了,不是胖了,真是令我失望。

  零九年。

  我跟孫詠渟第三次見面。很多年以後我常問自己,為什麼記憶對於這一個見不到十次,不,不到五次面的人有那麼深的刻痕。也許我只是很想念年輕那時候的我。想不通的時候,我只能順著電視上那個很有名的諮詢師這樣催眠我自己。又或許,我只是很想弄清楚我為什麼對他這麼執著,才如此固執不讓他走。

  零九年是很快樂的一年。我碩士畢業,領著畢業證書喜孜孜地回台灣邀功。那個高中多讀一年,分數卻還是不夠好無法申請大學導致重修兩年的我,居然有一天能全額獎學金上碩班,而且還順利畢業。

  「看這邊。」他看見我,揮了揮手。

  「你真的剛從廁所出來啊。」我曾經想過再次見到你時要說什麼。比如給你一個很大的擁抱,還是說聲好久不見,或者欸你都沒變耶還是那麼帥之類瀟灑虛假的話。

  哪知道看到你,千頭萬緒的,腦袋又一陣空白。最後吐出來的只能是這麼沒建設性的東西。

  「沒啦!」他笑,「我從停車場過來一陣子了。沒看到妳。」

  「那為什麼我繞了兩圈也都沒看到你。」他領著我去高鐵咖啡館時,我跟著他的腳步問。

  我哪知道。他在我身旁說。可能我們繞的方向一致吧。

  是啊。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繞的方向一直都是一樣的。你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看過我,而我只能遠遠地,遠遠地在你身後一直追。至於追些什麼,我從來也沒有弄懂過。

  哇,妳都沒變。只是變瘦變漂亮了。他在咖啡店趁著點咖啡時忽然轉頭抹抹臉笑著對我說。

  啊幹啊,你也沒變,還是那麼令人討厭地讓我移不開雙眼。

  「你也是呀。」後來我也只能這樣故做鎮定微笑地說。


accelerando

  晚上的招待會我喝了杯紅酒。與各大學校寒暄交換完名片以後,晚餐也在一片喧鬧聲中結束。也許因為大家都是從是界各地飛來的,倒了這個時間也差不多快暈死了,所以才八點多,晚宴就草草結束。我跟愛德蒙頓大學的葛瑞思說了聲晚安,先行告退。等電梯的人多了,我們一路寒軒然後隨著電梯往上到達各樓層,人也越來越少。到了十六樓之後,只剩下我跟其他兩個人。出電梯之前,我瞇了一眼他們的識別牌,英國劍橋大學的副院長還有國際事務專員。同行呀,所以我一笑與他們道了晚安,說了聲明天會場見便踏出了電梯。

  在房門前刷了幾次房卡才開了門。我已經差不多快睡著了。等一切梳洗完畢,我又想起跟孫詠渟沒頭沒腦的對話。摸出來手機,我看了一點,沒有新的信件。

  斷了。

  一直是這樣。我跟他,常常就這樣,然後一隔就時常是用年下去做計算的單位。無所謂,早些年我可能會煩到睡不著。現在已經沒什麼情緒了。習慣有人從我生命無聲地來、倉促地出走,什麼也不留。

  凌晨五點,我醒了過來。點了夜燈,翻身拿手機。先是查詢公事然後又耐不住,轉到了私人信箱。

  你在北京多久?我過去找你。

  電話給我,比較好聯絡。

  嗯?我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認識孫詠渟這麼多年,他還沒主動找過我。通常都是我聯絡他。上海到北京,多遠啊?我隨便孤狗大神發現搭飛機也要兩小時又二十分鐘耶。我聽你孫先生在敷衍我。

  回了信給他,讓他知道我在北京只待短短的三天,星期二就要上哈爾濱,所以是遇不上了。然後猶豫了一會,我在信末告訴他,我周五到上海。

  我是個不喜歡有期望的人,所以我沒留下我的電話。我不願意接下來的幾天讓我被電話綁架,在他會不會打來之中提心吊膽。期望越久,失望就越深。唐娜總老是念我悲觀,我跟她說,被傷久了就會懂得躲藏。她則是問我,那妳躲一輩子以後又如何?

  不如何,但是習慣了就先還是這樣吧。

  其實這幾年我好多了。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好像就像我說的吧,大悲大喜久了以後,就變成一具喪屍了。也因為這樣,我把手機又隨手一扔,當做沒這回事然後閉眼想再多瞇幾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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