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店裡很忙。

  不過有些習俗,還是無法真正的融入。我草草寫了一張卡片給住溫哥華的親戚,就沒有其他祝賀的打算。除了在店裡說了不下上百次的聖誕快樂,沒什麼讓人值得回憶的片段。還記得回家時,累死在飄雪的車上,連作夢,都夢見一杯又一杯的飲料追著我跑。

  好多酒,好多酒,擺了買桌的酒,然後我一個不小心手一撥,一杯接一杯我的心血如倒骨牌一樣潑灑了一地。我、的、酒、啊!

  「啊──我的酒啊!」猛然我睜開眼,大吼一聲。

  夏飄雪差點沒踩煞車,隔個三秒,爆出一連串的笑聲。

  我整張臉都紅了,「笑什麼!」惡人先出聲,我凶惡的出聲嚇組他。

  他聲音中帶著笑意,「妳調酒調昏了嗎?這樣都能說夢話。」

  我哇哇反駁,「我調了至少上百杯的飲料啊,嗚嗚,手都廢了。」我心疼地亮出紅掉的雙手,這就是冬天碰水又乾,乾了碰水的結果。

  「回家好好擦乳液,休息幾天就好了。」他笑了笑,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手。其實,只是很關心地碰了我一下,我卻像觸電一樣,趕忙把手伸回來,規規矩矩擺在自己腿上。

  他沒有發現我的窘相,只是很自然地又把手放回方向盤。

  一路上,大家都很用力沉默著。我差點再度睡著。車子到我家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客廳沒有熄滅的燈光。有點訝異,媽一向不等我門的,怎麼今天晚上居然,看了一眼手錶,居然等我到了十二點半。

  「妳媽媽還沒有睡嗎?」飄雪側身看了一眼我家,「那我下去打聲招呼。」

  「啥?」我傻楞看著他把車子停好,放掉安全帶,準備下車的樣子。

  「至少讓妳媽媽知道是誰送妳回家的,這樣以後她會比較安心。」他縮了縮,「快下車,很冷。」

  「你要到我家?」我有點不太相信地重複他的話。

  電動鎖嗶了一聲,我們一前一後走到門口。

  老媽有點驚訝夏飄雪的出現,但是還是讓他進了門。我隨意請夏飄雪在客廳坐,自己上了樓卸妝。並不害怕老媽問東問西,也不害怕飄雪會不自在。我深知老媽的個性,不是那種三姑六婆型,而我更知道飄雪絕對不是那種會尷尬的男人。

  老實說,我還特別拖了很久,東摸西摸,把他們兩個丟在樓下將近二十分,也許淺意識裡,我希望老媽能多了解一點飄雪,而我也清楚,與其由我來介紹,不如讓他們自己去認識。果然,一點多我下樓時,兩人都很自在地聊天。

  我看看空了盤子,轉到廚房削起蘋果。聽到他們在客廳偶而傳來的笑聲,突然間覺得暖暖的。希望時間不要走,這樣延續下去。我知道老媽喜歡飄雪,她認同這一個男人。摘下面具的飄雪,是不虛華的,很深遠的,很平凡的。而我很高興,我,和老媽能看到他這一面。

  真的,很高興。

  我哪,一直以為我們就會這樣下去。

  後來事情起了一點變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只覺得,兩千年的末梢,我的世界起了變化,不知道,夏飄雪的,是不是也變了。

  跨年時,店裡放了假。小馬邀了猴子哥,阿立哥,小米小霧這些好友一起準備去倒數。我沒參加過任何跨年會,也沒倒數過。老實說,基本上我是興趣缺缺。卡加立的冬天不是開玩笑的。下著雪,零下一二十度,要我去外面人擠人,想到就沒力。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讓我感覺渺小。被人海淹沒,我看不見自己的存在感。

  「妳想太多了。」飄雪聽完我的長篇大論,只是淡淡拋了五個字給我。

  「什麼叫做我想太多了?」

  「出去走走也好。趁現在體力好,多出去玩玩。體會一下不一樣的感覺,討厭也好,喜歡也好。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妳經歷過什麼,體會過什麼。」

  我沉默一下。

  「那你呢?你去不去?」

  他笑的一臉高深莫測,「我去過好幾次了。不想去。」

  「厚,」我踹他一腳,「說了半天,你耍我。」

  「我是說真的。去體會一下那種擠沙丁魚,又冷的要死的氣氛。」

  「被你說的,我剩下一點想去的原動力都沒了。」

  飄雪瞇了我一眼,「這樣吧。妳去,我就去,如何?」

  我躊躇了一下,才開口。「那個……可是,我是要跟小馬,猴子哥他們…他們去的喔。」眼角飄飄他,希望我的話不要太刺激。

  飄雪聳聳肩,「那怎樣?」

  「我怕氣氛會尷尬。你也知道,他們都是很直話直說的人。」 

  他笑著拍拍我的頭,「妳自己擔心妳自己就好。不用擔心我。」

  我抬頭看他。訝異於他的冷靜,更多的,卻是心疼。我時常想,如果眾人能對他改觀,他的生活會不會多一點燦爛。不過是沒有答案的,我想飄雪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要改變,太累,也佔據太多時間了,而時間,是我們沒有的東西之一。

  除了小馬,我並沒有告訴其他人我要帶的人是誰,只是簡單說我要帶個朋友。會選擇告訴小馬……則是多少一些愧疚吧。我即使再怎麼大神經,也不想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受傷害。至於小馬,他只是說好啊好啊多人多好玩,雖然我很努力去忽視,卻還是可以看見他那一閃而過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表情。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我們約在離跨年廣場不遠的一家餐廳見面。才剛踏進餐廳,就看見阿立哥已經在訂好的桌位上等我們。他抬頭看見飄雪時,表情明顯詫異了一下,卻是馬上的開口微笑叫到:「我還想說妳要帶什麼人來,原來是夏飄雪。飄雪,好久不見。」

  「阿立,久不見。」

  我笑著跟阿立哥打了聲招呼,就溜到門口等其他的人。

  天空飄著淡淡的小雪,氣溫不是很冷。我站在門口屋簷下,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偶而白色的雪跟銀亮的星星重疊,看得我眼花撩亂。

  「就跟你說早一點出發,受不了你耶。」遠遠地,我聽見小霧抱怨的聲音。

  「唉唷,別念了,又不是遲到很久,才十分鐘。我打賭,絕對有人比我們晚到。」猴子哥討饒的聲音也隨之而到。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小霧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差點邊走樓梯邊抬腳踹猴子哥。

  「遲到了厚!」我跳下階梯,笑著對小霧說。

  小霧一臉不爽,指了指旁邊的猴子哥,「怪我哥啦,打星海打到欲罷不能。」

  「拜託,洛心妳說,我是不是最後一個?」猴子拎住我,一臉恐嚇的樣子。

  我趕忙搖頭,「不是不是,小馬還沒到……」

  猴子哥滿意地放了我,「看吧,妹,我就說我們不會是最後一個,哈哈。」他得意的像什麼一樣。

  小霧終於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沒救了。洛心,我們進去吧。」

  「你們先進去吧,我在這邊等小馬。」我推推小霧,把他們推進店裡。很難想像小霧看到飄雪時,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她大概會把我掐死吧。

  過了五分鐘,我用地上的雪,做了一個十來公分高歪七扭八的雪人,眼睛正死命盯著他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雙皮鞋。「小馬?」我抬頭,高興地喊。

  「妳在做什麼啊?」把聲音跟人連在一起,並不是小馬。

  「我在堆雪人……」我看著夏飄雪,傻笑。

  「怎麼這麼小?」他蹲下來,戳戳雪人的肚子,弄了一個洞,惹了我一個白眼。

  「不要把他弄壞啦。」我趕忙阻止他的殘虐,「我這輩子第一次堆雪人耶。雪又不夠,太鬆,只能堆這麼小的。」拿了一陀雪,左拍拍右拍拍,把洞給填補好。

  他不再破壞,也拿起雪球,慢慢在地上滾動。我看著他把雪球越滾越大,然後捧回來,又照樣畫葫蘆滾了一次,疊在上頭,接下來他伸手摸了四支煙出來,分別插在我和他的雪人身上,代替樹枝當手。

  兩個十幾公分高的雪人堆在廣場上,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極力掩飾卻又藏不住好奇地頻頻網我們兩個敦的地方看下來。心裡大概想,兩個幼稚的人,或者,死觀光客(?)

  我和飄雪並蹲著,面對著兩個也並排的雪人。

  「好可愛。」我摸摸雪人,忍不住說。

  「有點像不倒翁。」他跟著笑。

  「啊,可惜沒有圍巾,釦子,還有紅羅蔔啦。不然就更像了。」我咕哩抱怨著。

  「就算有,這麼小也沒辦法用吧?」

  「說的也是厚。唉。」

  飄雪沒有說話,我們沉默了一會,他突然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四支煙。白煙混著我們呼出的氣,裊裊往上飄。猛然間,突然變得很悲哀,很荒涼。

  他沒有放開打火機,讓火光小小地在我們和雪人之間燦爛,慢慢地,雪人有點被化掉。

  「可惜,天氣一回暖,就消失了……」飄雪把打火機接近他的雪人,果然一下子雪人的頭就掉下來了,兩支煙歪歪倒倒的。

  我側臉看著飄雪,伸手拉住了他握著打火機的手,「溶了再堆。我陪你堆。看你要堆幾個都好。我們一起堆。」

  飄雪楞住,回頭看我。緩緩地,他揚起一抹微笑。

  「妳,真叫我無法不愛妳啊。」






  「什麼?」冷風吹過來,我吃了一臉雪,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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