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位子,我拉拉小馬。「小馬,這裡有賣藥嗎?」
小馬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指著剛好從我們前面晃過去穿著火辣的工作人員。「有啊,妳看她手上的托盤,上面一罐一罐的就是藥啊。」他用懷疑的眼神持續盯著我瞧。「妳該不會想買吧?」
我瞇眼看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夏飄雪丟掉的罐子。「那個有什麼作用?」
「哦,吃了會high啊。類似興奮劑。」小馬替我解釋。
「這樣端著公然賣,不犯法嗎?」
「在這裡是無所謂的。台灣好像就犯法了吧?不過不管怎樣,不是好東西。說直接一點,也是算輕量級的毒品。」
我心口一悶。飄雪在角落那一幕,煞然又升上來。
然後小霧那句,人爛就是人爛,不一定要有什麼可憐的因素,也跟著在我腦海裡盤轉。一瞬間,我迷惘,卻也不相信。
我豁然站起來,在小馬來不及抓住我的時候,往那個角落衝了過去。
我只知道,那時候的我穿過舞池,大家都在看我,我喘噓噓地跑到那垃圾桶前。我必須證明,我始終不相信,夏飄雪是那樣的人。
因此,我要證明。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來的衝動,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神經線接錯了。現在想起來,回頭看,才發現,其實一遇到夏飄雪的那一瞬間開始,我的生活步調就亂了。只是我沒有發現,也沒有承認而已。
在垃圾桶旁邊一公尺處,我果然發現那個被他丟掉的罐子。
我撿了起來,透過七彩的螢光登,瞇著眼睛瞧了半天。
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唯一確定的是,那並不是PUB所賣的藥。
因為這種罐子我見過,那是醫生處方開的特殊藥罐。
我捏著那藥罐,不知道為什麼,在吵雜的人群裡,我感覺到背上居然冒起冷汗。
而這就是開始。
後來的我,因為這只罐子,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硬生生地抽離原本,然後加入了夏飄雪。
到現在,我依然常常在想。
如果那時候的我,沒有因為那份執著想要證明什麼,是不是跟夏飄雪之間就會劃上直線?
但是,這可假設我再也找不到答案。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和他在那一天,就已經開始。
※
老媽是醫生,不過沒什麼幫助。她是中醫,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所以我查了一本破字典,結果沒下落。最後跑去問一向對生物拿手的阿立學長。阿立學長抄了單字,告訴我他如果找到意思會打電話給我。
後來我也沒有多想。只是納悶怎麼會有這麼特殊的藥名。我還以為阿立學長一看就會知道。過了幾天,阿立學長打電話來找我。
「洛心嗎。妳上次要問的單字我找到了。」他頓了一會。「那是抗癌藥。大部分是給病情較為嚴重的人服用。怎麼了?妳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阿立哥,你說什麼?抗癌藥?發炎的炎嗎?」
「不是。是cancer。leucemia。嗯,血癌,blood cancer。」阿立學長有點擔心地問我。「這……這藥不是妳在吃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我模模糊糊回應。然後夏飄雪的笑容,動作突然像流光一樣拼命衝擊我。最後思緒停格在那句『聽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嗎?說的就是我。』還有那個詭異的笑容。
「洛心,妳沒事吧?」阿立學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卻很難吸收。只覺得翁翁作響。
「阿立哥。你確定這是抗癌藥?」
「對啊。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有。我在心裡這樣說,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阿立學長在電話那頭喂了好幾聲,我才趕忙說:「沒沒什麼。阿立哥,謝謝你哦。」
「洛心,真的沒事吧?」阿立學長又問。
「阿立哥,真的沒有事情啦。還有,我跟你問這藥的事情別跟小馬說。不然他又要大驚小怪了。」
阿立學長呵呵笑了兩聲。「沒問題。沒事就好。」
收了線,我呆楞著電話幾分鐘。跑到樓上去,摸出那個我依然沒有丟掉的藥罐子。跑到老媽的房間翻出了她的醫學用書。
找到了白血病。我開始對這個陌生的字眼進行學習。在我印象中,有關於癌症的東西,都不外於死一個字。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了。
白血病。怎麼可能真的發生。發生在那一個夏飄雪身上。
腦中亂轟轟,翻了一個下午的書。並沒有吸收到多少新的知識。我瞪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後來跑回房間開始在網路上找起相關資料。就在我看的頭很痛的時候,電話響起來,是小馬。「妳在做什麼?」
「我在找資料。」
「找什麼資料?」
「leucemia。」我反應性回答,才猛然一驚我居然自己說了出來。
「什麼?」果然小馬楞了一下,然後大叫,「妳找leucemia幹什麼啊?」
「我…我……」下意識不想讓小馬知道有關夏飄雪的事情,我想都沒想話自己溜了出來。「我寫小說要寫到leucemia。所以在找資料。」
小馬哈哈笑了出來。「哇卡。妳又要寫那種白爛愛情小說?這一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死掉?」小馬開著玩笑。
其實,這種玩笑我自己也常常開。寫小說嘛,有時候本來就是要這邊死一個那邊翹一個才會顯得刻骨銘心。
但是這時候的我,卻無法接受小馬的口氣。「小馬,你你……太過分了。小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憤怒地大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吼了什麼。啪一聲掛掉電話。
我克制胸口憤怒的起伏,瞪著那依然寫著白血病三個字的網頁。心口突然很喘不過氣。
寫小說不是那樣的。
死亡,不是用來博取眼淚的。
不是。
而這一刻,我終於克制不住哭了出來。哭什麼,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覺得很悲哀很悲哀,很無奈、很無奈。
整個晚上猛哭,哭的眼睛都痛了起來,隔天剩下一條線。小馬來我家時被我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給妳那麼大刺激。」他呆在我家門口,十萬分抱歉地說。
我揮揮手。「沒什麼,我只是神經病發作。沒事的。」外面光線太強,眼睛很痛。我讓了路讓小馬進來,跟他在客廳對看。雖然我實在看不清楚他。
後來我跟小馬問了一些有關夏飄雪的問題。小馬雖然一臉懷疑,卻還是把他知道的都跟我說。而後又陸陸續續問了阿立學長,猴子哥等其他人的意見。最後,我得到的資訊也沒多少。反正總歸一句,不是爛人,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眾人口中的夏飄雪是那麼一致。
一致到讓我也跟著要相信,他是爛人一個。
但是某一樣東西還是把我從那個信念給拉了回來。那個瓶子,還有那白血病三個字。
我不覺得夏飄雪會無聊到拿這種藥罐子來裝什麼維他命C吃。
我相信,在他的血液裡,的確有這樣的問題。
而這一點,更是將我對夏飄雪還有眾人對他的印象,清楚的分隔開了。我越來越能說服自己,夏飄雪不是這樣的人。他那抹笑,還有那句清淡嘲諷自己的話,讓我太印象深刻了。
也許寫小說也有差吧。小馬說我太鑽牛角尖了。而的確,我是太過了。
在我腦中,一些亂七八糟不成行的假設都出來。
夏飄雪知道自己有白血病,他有什麼反應?
立志奮發圖強?這一點,我倒是沒看出來?
自怨自艾躲在房間裡不見人?從他在PUB的活動力,還有認識到多的不像話的人,我也否認這一點。
而墮落呢?毫不在乎呢?甚至故意的自暴自棄呢?
我將這三個假設收好,放在夏飄雪身上。
緩緩的,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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