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孫道景提分手的那個夏日,颱風在前一夜離了境,悶熱依然沒有退走。

  我柠著,盯盯瞧著地板幻想著那有一個點,我就這樣直看著那個點。

  還是很熱,他房間的小電扇吱呀一聲轉個半圈,又吱呀一聲轉回半圈。這半圈那半圈,熱吹不掉倒是被那聲音弄得煩極了。

  「妳熱吧?哎,我都忘了妳怕熱,我開冷氣給妳吹。」他忽然開口,說著就起身想拿起遙控。

  不用了、不用了我邊嚷著邊上前抓住他的手,然後下一瞬意識到什麼迅速把手抽回。他詫異看著我放回身後的雙手,乖乖稍息的樣子。然後嗶一聲他還是按下了冷氣的鈕,徐徐涼涼的風立刻佈滿了整個室內。

  「坐下……?嗯,好沒關係,妳站著自在就站著吧。」他說著,伸手想拉我坐下,我退後了一步,他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好半响才放下。眼睛凝了焦距想看清楚我的表情,而我只是把頭垂的更低拒絕跟他目光相對。

  「嗯,妳有事要跟我說吧?」他放棄試探我的目光,靠靠桌角然後又坐了下來,接著馬上又站起來,顯得有些慌亂。

  我想他應該已經知道我要說些什麼了。忽然的我覺得我有些殘忍。僵拙飄在空氣中,小電扇吹不掉,冷氣機也吹不散。

  「分手吧。」我幾乎要聽不見我細小的聲音,只聽得他緩緩吸氣。

  擺在他桌上的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叮叮噹噹的飄洋出光良的「第一次」,我聽的清楚。那是我敲進去的,一字一字用心的敲,目的就是要提醒他,他可是我第一次。

  第一次到追一個男孩子。

  我沒抬頭看他,他也完全不吱聲,任由手機響著。兩個人好像在比賽沉默似的,我知道他生氣了,通常他生氣的結果就是悶住。以往的我可以吵可以鬧,今天不同了。沒有力氣說話,我只是持續盯著地上不存在的點瞧。那沉默好長,長到足夠讓我在這種僵拙情況下還有能力想起往事。

  眼睛一閉,那年的夏天似乎比今天悶熱。

  我貪圖著小阿姨家的咖啡屋是整天開著冷氣好像不要錢那樣,死唉活求的撈了打工位子。整個夏季,就看我晾在那吹冷氣,喔不,我是說打工呢。

  我最喜歡的工作是在蛋糕上擠奶油花,一朵一朵的,雖然阿姨總是說我擠出來的樣子比較接近某米田共事物。咖啡屋總是放著我偷渡來的日劇經典曲,總是喜歡趁阿姨不注意一格一格的把聲音越調越大。

  我的東京愛情故事,小田正和的聲音,哎呀突然偶發的戀情吶。我跟著音樂在空閒沒客人的下午又搖又晃,拿著掃把舞得開心嘴裡哼著完全不是日文的音節煞有其事的唱著。

  我想我是太投入我的舞臺燈光了,以致完全沒發現店裡不知到什麼時候已經走進來一個人,而且他正站在我後面看著我表演。我也不知道他站多久啦,反正我自己唱的開心,直到阿姨從後頭端了剛做好的草莓起士蛋糕出來,瞧著我荒唐的樣子才大喊:

  「天哪!小禾妳在作什麼,丟臉丟死啦!」阿姨差點沒打翻整盤的漂亮蛋糕,連忙衝過搶了我的掃把拎住我耳朵,「先生不好意思,看笑話了、看笑話了。」說著把我拎回櫃檯後面,我這也才有機會回頭。

  赫!他什麼時候站在那的?我看著那像大學生般的男生捧著厚厚的課本,一臉很有興趣地看著我。丟臉死啦!我這才感覺到不好意思,也不用阿姨拎了,頭一低自己鑽進了櫃檯。

  隔著擺蛋糕玻璃櫃,我看起來是在整理冰櫃裡的蛋糕,眼睛卻偷偷的瞄他。他翻著他的書本,喝著我泡的冰咖啡,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就在我看得正高興時,他忽然地抬頭往我這邊看過來,哎呀我在心裡大叫連忙想低頭,這一低忘了自己頭還在冰櫃裡頭,就這樣摔進了沾滿奶油的蛋糕上。

  等我狼狽地抬頭臉早就糊上了一陀一陀的奶油花,我氣極了,趕忙把頭探出來也不管從廚房出來的阿姨喊著小禾妳臉怎麼啦一窩的鑽進去廚房。廚房門關上之前還聽見他忍不住的笑聲,本來沾白奶油的臉,霎時紅起來。

  後來他常常來咖啡屋喝咖啡,有幾次帶些朋友來,他朋友健談的很,老聲音總是灑滿了咖啡屋,惟獨他總是安靜話少少的。從他朋友囔嚷中。我藉機聽到了他的名字,孫道景。我在心裡把這名字念了好多次,接連我開始做起奶油花的餅乾,在剛出爐冷卻後的餅乾上畫了一朵朵花,然後趁著送咖啡時若無其事的端到他桌上。

  一開始他還會一楞連忙喊著說欸小姐我沒點這個。後來幾次,他似乎明瞭啦,只是笑著把我不時送上的餅乾蛋糕吃得乾淨,一片渣也沒留下來。

  夏末,快要離開咖啡屋的最後幾天,我手上老是握著兩張電影票。卻怎麼也等不到他來。眼看著預購票已經快過期了,他就是不出現。

  在咖啡屋的最後一天,我依然握著那兩張昨天到期的電影票,心情壞死了。傍晚時,垃圾車的少女祈禱由遠轉近,阿姨交給了我兩袋垃圾,我拖著他們來到門外,奮力地把垃圾往那車上一扔,然後摸了口袋那兩張過期的票。

  我拿出來,看了看,將他們揉成一團順手也往垃圾堆裡扔。

  「嗨。」就在電影票團飛離我手上,忽然背上被人一拍,回頭一看居然就是孫道景。哎呀我的票,立即回頭又看了看落入垃圾車的票,本來還算平靜的情緒忽然就像被那垃圾壓縮板一繳一轉壓扁的垃圾般,壓得緊緊的,接著居然就在大馬路上哭起來。

  他似乎嚇了一跳連忙手忙腳亂把我拉到一邊又急急問怎麼啦怎麼哭啦。

  「電影、電影票啦!」我指著開走的垃圾車,上面的清潔人員還一直頻頻回頭看我。

  「電影、電影票?」他聽不明白只是有些楞住地重複我的話。

  後來我斷斷續續哽哽咽咽丟臉的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把話說清楚。只記得他很仔細的聽,聽完以後只是淡淡的笑,淺淺的還可以看見他眼末的魚尾紋。我惱了,抹掉眼淚瞪他。他拍拍我要我別瞪順道問了我明天有沒有空。

  隔日,電影院冷氣強到不行,我冷颼颼的直抖,他把從進電影院之前就抱在手上的外套遞給了我。之前還奇怪大熱天的他抱著外套做什麼,現在情不自禁地亂想或許他早就替我想到會冷了呢。這一想,心情更是好了起來。

  電影散場時人好多,擠來擠去的一不留神就被人推到旁邊去。我趕忙追了兩三步想也不想就抓了孫道景的手。他稍稍一楞,然後一轉將我的手反握在他手心裡,牽著牽著就這樣牽了兩年半。

  我細細地回想,回想起兩年半來的一切。孫道景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他心很好總是不忍心傷害任何東西,假日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是帶著我到到公園餵養流浪狗,有時則去養老院跟老人家們聊一個下午的天。淨文老是說我真是瞎貓摸到死耗子,這麼好的男人居人讓我倒追到手。不過到追這事也只有淨文知道,孫道景對內對外的朋友都一律說,啊怎麼跟語禾在一起的喔?沒法子啊她泡的咖啡做的點心太好吃了,覺得她可愛死了不追來當女朋友會對不起自己。

  才不是這樣呢。每次聽他這樣跟朋友說我都會稍許臉紅,當初可是我整個人貼上去的倒追他。但是孫道景從來不提這些,他只會把我的手握緊緊,面帶微笑的跟他的一掛朋友解釋他是怎麼迷上我的咖啡迷上我的人然後半強迫把我壓到電影院硬逼著我當他女友。

  淨文說這是很難得的,這年頭男人啊愛現的要死有女生倒追巴不得拿著廣播器全台灣走透透喊光光咧,「喂喂林語禾,這男人妳要抓好啊,難得啦難得啦。」邊唸著淨文總是會轉頭瞪著我心不在焉的樣子。

  「好啦好啦!我會巴著他一輩子不放手行了吧?」如往常的我還是有一下沒一下翻著她租回來的愛情小說,然後敷衍著答應。

  但是我終究沒有遵守我的承諾。悶熱依然沒有退去,開了冷氣他並沒有關掉電扇,吱呀一聲小電扇轉了半圈也把我的拉了回來。

  我震神才發現他桌上的手機依然唱著『第一次』的旋律。

  「你接吧、你接吧。」我匆忙地說,再也不願意承受他這種沉默的折磨。這不就也是我要分手的原因?接著我開始往門後退、一直退。孫道景僵在那追也不是站也不是就一直看我往門後走。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或者說依然如往昔般,不願意開口說任何話。

  後來我逃走了,丟了分手吧三個字就這樣倉皇逃走,直到踏出他的房間一口氣從三樓跑到大街我幾乎都還可以清楚響亮的聽見『第一次』那樣清澈溫和的唱著。



  淨文知道我自己主動跟孫道景提出分手以後,先是沉默了三十秒然後忽然開始把我往她房間門外推,「妳出去、妳出去,妳給我出去!」她力氣大極了,如果不是我硬巴在她門口可能真的被她踢出去了。

  「妳別這樣嘛。」我懊惱地唸著,趁著她手一鬆連忙再次鑽進她房裡,跳上她的床死抓著她床上的娃娃滿臉可憐的樣子。

  「妳妳妳還有臉賴在這,」淨文是沒趕我走了,但是仍是拉高的聲音,「我真會給妳氣死,如果說孫道景甩了妳就算啦,妳這傢伙居然莫名奇妙跑去跟人家說分手?天啊,我想打人了。」說著她真的脫下了一隻室內鞋滿臉火光的朝我走過來。

  「我才不是莫名奇妙啦,」我拿起她的大布偶擋在自己臉前,深怕那隻室內鞋等等就真的砸上我的臉。「我有很好理由的……」淨文沒說話,我只好嘆一口氣。

「他太安靜了。架都不跟我吵。」

  不說還好,一說淨文真的把手中的室內鞋往我身上砸過來,打得我哇哇叫。

  「林、語、禾!」她抓狂的大叫。

  「不是啦,妳聽我說啦,等等妳別脫另一隻鞋啊!」我趕忙換了隻更大的布偶擋在我面前,「他人是很好沒錯。可是他真的太安靜了,妳不知道每次我們打起冷戰有多恐怖。」

  「冷戰?」淨文口氣緩和一點,放下了室內鞋走過來又揀起另一隻穿回腳上,我感覺到床舖凹陷,移開娃娃,原來是她坐到我身邊了。

  嗯,冷戰。我們不常吵架,可是兩年半交往也不能都沒口角,孫道景一直是個話不多的男生,所以只要一有爭執通常他就是悶住,什麼話也不說,我哭我笑我罵甚至出手打他,他就是悶住一個字也不吐。久而久之吵架變成我們之間的惡夢,我寧可他火大跟我吼,像同學跟她男朋友那樣每次吵起架來就像要把電話線給燒了般,也不願意他用沉默來對待我。

  說不定那是他穩重的表現?淨文說著從床沿爬上了床跟我一樣半躺在床上。

  我搖搖頭,「不是的。那是他的個性。他真的好悶,悶到讓人害怕的感覺。我是喜歡他的沉靜,可是也不是這樣的悶法,會把人逼瘋的。」

  「那妳為什麼要哭?」淨文指了我紅腫的眼,「據妳這樣說,妳不是跟他冷戰到不行受不了才決定分手的?怎麼還傷心?」

  「我還喜歡他吶……」我悶悶地說,「他對我好,這我知道。可是……更清楚從頭到尾我們兩個都在彼此忍耐對方。我忍耐他的太過沉默,他忍耐我的急性子。淨文,妳不是說過的。有種人是有緣沒份,或許我跟孫道景就是這樣。喜歡歸喜歡,愛情又不是忍耐就可以長久的,與其這樣下去到有一天難看的分手,還不如好聚好散。」

  「妳說的……可能對吧。」淨文抓起她的長髮把玩著髮尾,「只是我一直覺得孫道景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哎,算了,很好的人也有不適合的對象,你們就是吧!或許下一個女孩子就會適合他的,是不?」她放掉頭髮有些無奈的看著我。

  我點點頭。

  那天之後,孫道景打了幾次電話過來。他沒有生氣,聲音平平板板的,彷彿只是要跟我討論晚餐要吃什麼一樣平和。我把原因解釋給他聽,從有種人是有緣沒份的那段開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聲音,若不是電話那頭還有他平穩呼吸的聲音,我還以為他早收線了。他不說話我只好死撐著把我喜歡的不喜歡的全部通通又說了一次,到最後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說著我詞窮了,若不是他忽然開口,我真的就得唱歌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妳的意思了。夠清楚夠明白了。」他忽然冒出話,頓了噸,他又說:「能不能挽回?」

  我坐在鏡子前面拿著手機,然後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猛烈的搖頭。「我想、我想不行吧。沉默是你的個性,聒噪是我的個性,我受不了你的悶,你受不住我的吵,誰也改不了只會…」說著我又開始重複之前的話。

  「小禾,妳知道我還很喜歡妳的。」他打斷我的話聲音有些落寞。

  我聽不下去,只是搖頭重複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說了好不好我累了。我聽見孫道景輕輕嘆氣然後說了聲好,頓了又頓才又說了那妳以後保重,接著他掛了電話。

  真的分手了。我盯著手機有些慌亂起來,但是我知道,這樣的決定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即使這樣想,淚水還是偷偷染濕了我的睫毛。



  沒了孫道景,是沒人會跟我打冷戰讓我悶出內傷了。但是生活也隨之空出了一大多時間,我整天就悶在家裡除了學校哪也不去,加上期末考完,整天像隻幽魂野鬼在淨文房間飄來盪去。

  「別在我背後當背後靈了!」淨文放下打鍵盤的手,「既然分手了就有骨氣一點好不好!」

  「我很有骨氣啊,」最後的分手電話後到現在我可是一通電話都沒打給他,他……就更別說了。我攤到她床上去,「我只是無聊而已。」

  淨文看了看我,然後忽然彎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盒光碟,「吶,這個拿去裝。」她翻了翻丟了一張光碟給我。

  這是什麼?我開口問。淨文只是叫我回房間把東西給安裝上。我拎著光碟回到房間打開電腦讓光碟機把光碟給吃下去。

  然後是一個遊戲的安裝程式,糊裡糊塗的一直按著下一步一下步,接著電腦開始吱吱的進行資料安裝,我看著那跑得慢的藍條,起身走回淨文房間。

  「裝好啦?」淨文轉頭問我。

  「沒有,它在跑,好慢。」

  「大概得等個十五分鐘吧,妳先過來。」說著淨文把視窗從遊戲跳回windows,然後開了瀏覽器跑到遊戲官網幫我註冊起來。

  我看了半天終於遲鈍的反應過來,指著螢幕我問:「妳該不會叫我玩線上遊戲吧?」

  註好冊淨文邊說對就是要妳玩線上遊戲邊起身跟在我身後把我推回房間。

  接下來十分鐘她教了我怎麼進入遊戲,然後問我要當什麼職業。

  「職業?」我茫然的看她。

  對,就是職業。有刀劍客,有藥師還有魔法師。她劈哩啪啦丟了一大串資訊給我,最後我只記得藥師就是用來幫人補血,就是救活快死掉的人啦。救人?我忽然想到那老是餵東西給流浪狗的孫道景,想也沒想就說那我選藥師好了。

  選了職業,她又交代我要把全部可以分配的點數加到智慧上面去,她說:「智慧是最重要的,智慧高魔法就高,魔法高就有更多的法力可以施展補血法術。」

  喔我應聲,其實有聽沒有懂。

  「吶,剩下的暱稱妳就自己打吧,我的名字是『宇文蕎』等等妳登入後別動,我去找妳。」說完淨文又轉身回到了她房裡。

  我想了想在名字那欄打了『不見』一個字,然後又胡亂的選了生日、信仰家跟種族就登入遊戲去了。之前看過淨文玩過這遊戲,因此對它的介面不陌生。我乖乖的讓我的人物停在一出現的地方,等著淨文來找我。

  過了會,一個身穿粉紅色衣服頭上還綁著兔耳朵的人物用著很快的速度衝到我身邊,然後頭上冒出字:「啊妳這是什麼怪暱稱?」

  「淨文喔?」我打了三個字,在另一頭房間裡的淨文忽然尖叫:「哎呀笨林語禾!網路上不要說出我真名啦!」

  「喔,抱歉啦!」我趕忙喊回去。

  後來宇文蕎對我施了一堆魔法,一瞬間我的人物走路也跟飛一樣,智慧還加了好幾十點。她說這就是她的職業,幫人加補助魔法。

  接著宇文蕎帶我到了熱鬧的地方,不但自己塞了一堆東西給我連她在遊戲裡的朋友也忽然都冒了出來從倉庫裡搬了一大堆看起來金光閃閃的玩意送給我。

  就這樣,我被淨文推到一個奇異的遊戲。這裡面每一個人物背後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操縱著,不是像傳統的遊戲,人物都是程式附設好的。

  有了淨文跟她一堆朋友的幫忙,我很快的就上了軌道。而果然這也替我打發掉很多時間,現在我不用再像隻鬼一樣巴在淨文背後,只要我一無聊或者開始思念起某孫先生時,我就豪不猶豫就把電腦打開,啟動遊戲登入到那個虛擬的世界。

  慢慢的我自己認識了很多不一樣的玩家,這感覺有趣多了。比起在聊天室或者bbs上只有文字的溝通,這裡看得見每一玩家的動作跟表情。有了我固定的戰友,每次上線就被人拉去練功。五個人一組,據著一個定點等待著怪物出現,然後就看見刀客劍客一陣批哩啪啦的胡打亂敲,那剛生出來的怪物就倒地不起了,而我的任務就是在這胡打亂敲之中幫這些勇猛的劍客刀客補血。有時候看著他們血條迅速往下掉,心跳都還會加快幾分,好幾次來不及補,隊友就反被怪物打倒在地。

  「哎呀,死了!對不起吶!」果然我才一彎身撿起不小心推倒的書,再回臉,隊上的陰陽師就呈大字型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我連忙打字道歉。

  大家都是老戰友了,幾乎是從十幾級就開始一起練功到現在五個人都五十級了,大概也都被我這拙手的藥師補死習慣了,對方只是敲了沒關係三個字,我復活了他的屍體以後,又開始熱鬧的廝殺,一晃眼居然就這樣五小時過去了。慢慢的其他戰友都開始一個一個喊累下了線,到最後只剩下我跟『不散』留在場。

  不散是我二十多級時認識的陰陽師,他很安靜話不怎麼多,而且上線時間跟我差不多,加上我們兩個的ID組起來剛好成了「不見不散」,所以一路練下來也成了挺固定的隊友,每次上線我總是會丟訊息跟他哈啦,雖然他回的話一向少得可憐。

  「去哪?我飛妳。」我們退到安全的柱子後面,他這樣問我。陰陽師這職業有幾個魔法像飛機樣,按個鈕就能把隊員帶到不一樣的地帶,懶得走路時好用的不得了,當然,被怪物追殺的時候要逃跑也挺好用的。

  「去沙漠好了,謝謝!」我說著,然後就看見不散施展了魔法,沒兩秒,我們就從熱呼呼的火山飛到了沙漠。

  他嗯了一聲沒再打字,對話框裡出了偶而出現別些玩家的對話我們兩個誰也都沒再打字。不過我也不介意,看看他似乎還沒有下線的意思,我又批哩啪啦打起字來。

  「欸你還不想睡嗎?那我們去蝴蝶谷打蝴蝶吧。」無聊死了,不想睡覺也不想盯著電腦練功,想起蝴蝶谷滿谷的蝴蝶,那裡的配景音樂又好聽,乾脆去那裡晃好了。

  他說聲好,我們約在蝴蝶谷門口見面。只瞧他周圍金光一閃,不散就飛走了。哎,我這才想起人家有法術可以直飛蝴蝶谷,我這可憐蟲就得慢慢跑了。

  操縱著人物往蝶谷跑去,果然就瞧見他杵在那等我。兩人結伴進去了蝶谷,我說你先露一手吧讓我瞧瞧你的法術厲害。

  他沒吱聲,人物走到了蝴蝶聚集最多的地方,猛然狂風四驟,只聽喇叭傳出了狂風的聲音,螢幕花花一陣藍閃過,他施展了招「狂風伏魔」,然後就見滿坑的蝴蝶死了一大半。

  「哇,陰陽師真好。」我打出讚美的話,「不像藥師,你看。」我把藥師最強的攻擊魔法「浩然之炫」施展出來,然後就見一群蝴蝶被我打著了,卻沒死,隻隻凶神惡煞地朝我撲過來,沒兩下我就看不見我的人物,團團給蝴蝶堆包住了。

  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叫救命。畢竟五十級的人物給不到八級的蝴蝶咬死好像是件蠻丟臉的事情。

  「要不要幫忙啊?」他走過來涼涼地在我旁邊出聲。

  我幾乎想瞪他,可惜遊戲沒先進到這個地步,「幫個忙我會很感激喔。」

  他又嗯了聲手一抬隨便施展個法術,我身邊的蝴蝶就全部落地死亡。我邊移動滑鼠在死蝴蝶身上搜屍搶錢,邊感嘆的打字。「哎,早知道就玩陰陽師,藥師走路慢攻擊又爛,有些悶了。」

  「想玩陰陽師啊?」他說,「我帳號給妳啊。」

  「呃。」我打了一個字跟著楞住,「你要給我帳號?」然後我才小心翼翼地打字。

  「不要?不要就算了。」他這樣說,隔著電腦我瞧不出喜怒哀樂,不知道他這樣單薄的字裡面到底是無所謂的聳肩還是覺得我不領情生氣了,因此連忙急急地回話,「哎,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他這樣回答我。

  我閃了神,一瞬覺得這對話好孰悉。想起以前,我跟孫道景要開始吵架時的前奏就是這樣,我總是看著他沉默的臉喊著你別生氣啊,而他老是面無表情的回答我,我沒生氣。

  可是他明明就是不高興,卻老是不願意把問題說出來……

  「喂,妳當機啦?」螢幕跳出字,讓我回了神。我震了一下,老天,我怎麼又想起孫道景了。

  甩了頭,我趕忙回話。「沒有,我沒有當機。那就麻煩你把帳號給我囉。」我用著極為輕鬆的語氣這樣說。

  他嗯了聲,打了一串英文跟數字出來。

  我拿筆把帳號抄了下來,然後想了想也把自己的帳號跟密碼給了他。

  「那我們下線,互換人物?」我問著,他如同往常一樣只是嗯了聲,然後自顧自的下線了。

  我拿著他的帳號,登出以後又登入,打著帳號,接著著密碼,霍地我瞪著紙上的密碼,然後停止敲打的動作。

19810708

  這組數字我熟悉,非常的孰悉。

  我的出生年月日。

  我眨了兩下眼睛,沒錯,的確是我的生日。然後不散沉默寡言的樣子忽然跟某個孫先生連在一起。

  下一秒我也顧不得現在是半夜一點半跳下椅子衝到了淨文的房間,幸好她還沒睡正抱著愛情小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平時的我大概會跟她一起研究什麼悲慘的劇情如此賺人熱淚,但是現在腦中只有那組數字在盤旋。

  「淨文妳看!」我搶走了她手上的小說,把紙條遞到她鼻尖。

  「看什麼?」淨文調整了焦距盯著那張紙瞧了半天不解的問我。

  「我的生日啊!」我幾乎要尖叫。

  喔妳的生日喔淨文心不在焉的說著然後推開了我繼續拿起她的小說。我再度一把攔下了她的小說。

  「淨文!妳還記得不散嗎?遊戲裡的不散!」

  她無奈的點點頭。

  「這是他的帳號,他的密碼。淨文……」我忽然全身像洩了氣,「不散會不會是孫道景啊?他、他他話也不多跟孫道景好像。」

  淨文只楞了一下才翻翻白眼,「小姐,妳想太多了。全天下有這生日的有多少?別太大驚小怪好不好。而且你們都分手了,他怎麼可能用妳的生日當密碼,加上……他不太可能玩網路遊戲吧?他以前不是做報告做到天昏地暗的,哪來時間?」

  淨文說的對。孫道景這個人不可能玩網路遊戲,基本上他除了報告時會摸摸電腦,平時連網路都不太碰,怎麼可能會玩遊戲?

  我呼了一口氣,把紙條拿回來,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淨文在我身後喊著,欸不過不管他是不是孫道景,網路遊戲玩玩就好呐,別學人家RO什麼認識十七天就跑去結婚啦!

  我沒轉頭也只是大聲的喊了句神經病啊妳。

  回了房,我用不散的帳號順利登入。才進畫面就看見我自己的人物坐在地上。感覺怪怪的,看著自己在哪裡卻又不是我在操縱。

  「不好意思,我當機了。」我隨便撒了個謊。

  這回該說『不見』說話,「沒關係,妳玩吧。」然後他稍為跟我解釋了陰陽師的控制方法。沒兩下我就開始大開殺戒的斃了滿山滿谷的蝴蝶直呼過癮。

  「不散,」我叫他,雖然是對著我自己的人物,「你以前有玩別的網路遊戲?」蝴蝶殺膩了,我走到他旁邊坐下。

  他沉默了一會才說,「沒有,我以前很少碰電腦的,這是我第一個網路遊戲。」

  「是喔,跟我一樣耶。不像我室友幾乎每款遊戲都玩過了,不過她很快玩膩就是了。」

  我敲了敲鍵盤,頓了一下,看他沒什麼說話,又打,「不散,你怎麼會來玩這個遊戲啊?」

  他沉了會,才回答,「沒什麼,發生了些事,變的不想出門時間又空出來多,就開玩了。」

  我回覆了他我也是耶,我跟我男友分手以後假日都沒地方去也就玩起這個了。

  他嗯了一聲沒再回我話。

  躊躇了一會,我終於忍不住問,「不散,你的密碼是不是你的生日?」

  「不是。」不散很快的回答我。

  「可不可以問你那是誰的生日?」

  然後不散是這樣回答我的,可以那是我女朋友的生日。

  我只覺得好像有個原子彈在丟到我腦裡,思緒被炸的七分五裂,我僵在那裡關機也不是不關機也不是,就看著螢幕呆楞。

  過了好久不散忽然也打字給我,他問:「可不可以問妳個問題?」

  沒等我回答,下一瞬,螢幕上跳出了三個字。

  「妳是誰?」

  我並沒有回答,因為在我能回答以前我的手已經快速地按了關機按鈕,然後下秒我跳了起來又衝到淨文的房間去,只是這次淨文怎麼問我我都沒說話,抱著她的娃娃只嚷著我累了我累了今晚我睡跟妳一起睡,好不好、好不好?



  幾天後我再度上線,化身為不見,恰巧逛著就遇到了不散。他也沒多問什麼,只說不見走吧我帶妳去新開的地圖繞繞。

  不見說好,緊緊跟在不散後頭來人來到了新地圖。那裡面有可愛的浣熊,看似溫柔咬人卻會要半條命的小豬,不見幾乎都可以看見聽見自己咯咯笑了出來,仗著不散魔法的威力不怕怪物,在這新開的地圖玩得開心。

  不見、不散誰也沒提那天晚上誰的帳號誰的生日或者誰沒回答誰的問題,只是一上線就會很有默契的找到彼此,不是跟別人結伴去推大魔王,就是兩個人亂跑到沒人的地方欺侮小動物。

  有次遊戲開放了結婚,不見說哎呀結婚禮服好漂亮真想穿穿看。不散說那走吧,我們去教堂。跟著他,兩個人的人物分別穿上了禮服,不散穿了黑色的西裝,不見批了白色的婚紗,好美好好看啊。

  不散很懂不見,雖然他沉默點。卻老是記得不見喜歡什麼,不見不喜歡什麼。他們可以談音樂,談電影,話題那麼投機那麼連接。不散知道不見總是有不吃早餐的習慣,因此週末的大早一上線他總是會盯著不見去買早餐。不見則是知道不散有空腹喝咖啡的壞習慣,所以每次不散說要泡咖啡,不見就會嚷著吃點東西啊!

  不見不需要去知道不散是誰,不散也不需要知道不見是誰。他們只是很了解對方而已。這樣很好,他們可以挨著對方,可是不會吵架更沒有冷戰,也不需要去在乎對方的生活,更不需要去背負誰的喜怒哀樂。想說話就上線說話,不想說話就不開電腦,沒有負擔,又可以排解無聊打發寂寞,是不是?

  不散是不是孫道景,不見是不是林語禾,變得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我黏著不散緊,常常一上線就是好幾個小時,只差沒不眠不休了。淨文後來發現了我幾乎瘋狂的玩法,有天把我拎出房間不太高興地問:「喂,妳是怎樣啦?我當初叫妳來玩遊戲,可不是給遊戲玩啊。」

  我說知道了知道了,急著要回房,不散還在那等不見呢。

  淨文擋住我,「林語禾!妳今天沒把話說清楚別給我走。說,妳是不是迷上那個不散啦?」淨文忍不住提高音調。

  我搖搖頭。「不是的淨文,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只是只是……」我說不出話來。

  淨文睜圓眼,「看吧妳!還說沒著迷呢!」

  我搖搖頭忽然間好徬惶,然後清楚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把自己跟事實隔絕掉了,我紅了眼說:「淨文……不散好像孫道景啊!」

  「孫道景?」她詫異喊,「那個孫道景?」

  我點點頭。

  「小禾,妳這樣不行的。」淨文推推我,「妳說,妳到底是喜歡上了那個不散,還是依然喜歡孫道景?」

  我搖搖頭。

  「去去,我陪妳去跟他見面。」

  「見面?」

  「是啊!見面,如果是孫道景,好讓妳死了這條心!」她把我推入房間內逼我坐上的椅子。

  「那如果不是孫道景呢?」我把手擺在腿上有些無助的問。

  「不是孫道景?」淨文挑高了眉毛,「那就當作網友見面,是帥哥就巴著不是就落跑,怎樣?」淨文是網友見面高手,她一堆朋友就是在遊戲裡認識的。

  「淨文……」我遲疑的不想把手放到鍵盤上,我雖然也見過網友幾次面,可是這次卻很猶豫,因為我知道,這見面下去,不論是不是孫道景,不見就再也不會在網路上挨著不散了。

  在淨文的堅持下,我很冷的打了:「伊莎貝爾,我們見面吧。」

  不散只是沉默了會,就打了一個好字。

  然後我們約在西門町前的誠品,明天,見面。

  隔日下午,我跟淨文搭著捷運來到西門站。站在出口樓梯下我猶豫了好久,好幾回差點就想再退回捷運口,卻在淨文的拖拉之下走上了樓梯,來到了出口。

  我閃閃躲躲的,一雙眼直盯著誠品看,只是人多看不清楚。

  最後我央求著淨文在這等我,我說拜託妳別跟去了,好奇怪呐。淨文思考了半天才勉為其難的答應。

  「那我在玫瑰唱片等妳,有事情打我手機,先說好啊!如果不是孫道景,妳千萬哪也別跟他去,一起來玫瑰找我。」我點點頭,轉身要走。

  霍地淨文又喊住我,「喂,小禾!如果是孫道景,妳也哪都別跟他去啊!尤其是賓館,別給我舊情復燃天雷勾動地火啊!」

  西門町人多啊!我聽著她在我後頭喊,頭都不敢回,裝做小禾不是我,連忙鑽入了人群。

  我特意從旁邊繞了一大圈,站在誠品的最邊邊,隔著兩三公尺的。心裡打算如果看到孫道景二話不說拔退就跑。只是我站了好一會,來來往往高矮胖瘦的男生都打量過,就是沒見到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就在我打算換個方向繞到另外一頭去,忽然我聽到很熟悉熟悉的手機聲。

  喔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呼吸難過心不停的顫抖。

  喔第一次我,牽起你的雙手,失去方向不知該往哪走。

  我跟著旋律唱著,眼淚緒滿框。我模糊的看著接起手機的人,他是背著我。穿著藍色襯衫,米色的亞麻布料休閒褲。那是不散跟不見約好的服飾。

  我淚眼模糊的看著那個人的背影,他頭髮薄短。不散是短頭髮呢,他不是孫道景喔。孫道景的頭髮一直是長的,還可以綁小馬尾的那種長喔。我安慰著自己,眼淚卻越掉越兇。

  我盯著他很久,直到有幾個年輕人看不下去跑來問我小姐妳怎麼啦,要不要幫忙。可能他們聲音太大,站在前方的不散回了頭,然後我在能看到他臉龐的前三秒掉頭跑掉。

  西門町人太多了,吵雜好大。

  所以我聽見有人叫小禾。但是誰知道他是叫誰啊對不對,禾有那麼多個,他可能是叫小盒、小荷甚至是小何啊!

  我哭得亂七八糟跑進了玫瑰。淨文被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把我拉到角落拼命問我怎麼了。

  我只是又哭又打嗝的說,孫道景是長頭髮對不對,不散是短頭髮喔短頭髮喔。

  淨文似乎了解了。

  她只是抱住我說,有一種人啊,是有緣沒份的。這樣是最好的,最好的喔。

  我哭著說對啊對啊,下一個女生會更適合他喔。

  那天晚上我回家,上了線,然後對著不在線上的不散打下幾行字。

  不散,

  你知道不見、不散的意思嗎?

  不見面就不散喔。

  對不起你沒有見到我,可是不見卻看到不散了。

  所以,不見不散,不能不散了。

  聽懂了嗎?不見很傷心的,可是為了大家好,不見不能再見不散了。

  最後跟你說喔。

  有種人是有緣沒份的。

  所以我很愛你,但是,對不起。

  不再見了,不散。

  我哭得筋疲力盡把這幾些話分成了十次連續送出去。

  然後在淨文注視下我把遊戲反安裝,把光碟還給了她。

  淨文收回光碟以後,有些抱歉的看著我,躊躇了好久,她看我哭的眼紅也跟著哽咽,最後她出我的房間,忽然又在門前停下,然後回頭對我說:

  「小禾,我一直忘記跟妳說。有一種人是有緣沒份的。所以下一個男生也會更適合妳喔。」

  我哭著點頭。

  眼淚滑過我的臉,那冰涼的感覺好像那年夏末我一頭栽進奶油花那樣滑滑涼涼的。

  喔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那是第一次知道天長地久。

  感覺你屬於我,感覺你的眼眸,第一次就決定,絕不會錯。

  我哽咽哼著,閉上眼睛,感覺又回到那年躲在阿姨咖啡屋偷看他的夏日。

  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追求一個人的夏日。





全文完 fallingheart 200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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